是不是《明史》中幾乎沒有提到過西域?為什麼?
更新于:2025-04-01 08:43:15

誰說的?

《明史》一共332卷,其中最後四卷就是《西域傳》,五萬多字,大概佔了《明史》全部篇幅的1/65,這個比例可不低了。而且《明史》說的西域範圍非常大,哈密、安定等關西八衛是西域,再往西的火州、柳城、土魯番是西域,高原上的烏思藏、朵甘乃至陝西治下的西寧河洮岷州所轄番族也是西域,川邊打箭爐的長河西、董卜韓胡還是西域,過了天山的撒瑪律罕一直到阿拉伯半島的麥地那都是西域。總之,兩京十三省西邊的,就算西域。

而且,西域和外國還不一樣。《明史》裡最後一個人物列傳是《流賊傳》,主要是李自成、張獻忠,附帶高迎祥等人,再往後是地域劃分,卷310到319這十卷是《土司傳》,卷320到328這九卷是《外國傳》,卷329到332這四卷是《西域傳》。經常看到說明朝疆域就是兩京十三省根本沒有烏思藏更不用說奴兒干,原因之一也在這兒,朝鮮、琉球、安南在《外國傳》,烏思藏、朵甘、哈密在《西域傳》,至於奴兒干、建州衛,對不起,《明史》裡沒有,原因你也懂。

當然,《明史》的這種編排方式也是有跡可循的,早於《明史》的《明史稿》在最後的這幾種類傳上的安排方式就跟《明史》不同。《明史稿》是416卷,比《明史》多了四分之一,最後的類傳,卷407、408是兩卷《盜賊傳》,407是從“洪武年賊”寫到“天啟年賊”,包括了陳永定、唐賽兒、葉宗留、鄧茂七、黃蕭養、劉六、劉七、以及此起彼伏的苗瑤起義,408專寫李自成、張獻忠,相對於《明史》的流賊傳豐富了很多。再往後,卷409到412這四卷是土司,卷413到416是《外蕃傳》,其中413是關係最密切的北韓琉球日本安南,414是佔城暹羅呂宋爪哇這些鄭和的老朋友,415是哈密、火州、亦力把裡、撒瑪律罕、烏思藏,也就相當於西域,416是蒙古。

在《大明會典》里,周邊勢力是放置於禮部主客清吏司門下,從卷105到108,四卷,標題是《朝貢》,分別是東南夷、北狄、東北夷、西戎,其中北韓、琉球、安南、日本和鄭和下西洋諸國在東南夷,北狄是韃靼、瓦剌、朵顏三衛,東北夷是海西、建州女真,西戎有上下兩部分,上部分是哈密、土魯番、撒瑪律罕、麥地那,下部分是青藏高原,相當於《明史》里的西域部分。

《大明一統志》裡也有這樣的安排,兩京十三省的府州縣衛所之後,卷89、90是《外夷》,從前往後羅列順序是北韓、女直、日本、琉球、西蕃(烏思藏)、關西八衛、火州、亦力把裡、撒瑪律罕、安南、佔城、暹羅、爪哇及其他鄭和下西洋諸國,最後的最後是韃靼和兀良哈。

也就是說,題主說的正好相反,明朝自己人編寫的史志里是沒有西域的,但清朝給他們編的《明史》裡有。

不過,雖然沒體現在目錄里,但《大明會典》是有西域這個概念的,卷107西戎部分開頭就說:“自陝西蘭州渡河,千五百里至肅州,肅州西七十里為嘉峪關,嘉峪關外並稱西域;而陝西以南,並四川、抵雲南外徼,並稱西番。”也就是說明朝人自己是把西域和西番分開來說的,嘉峪關以西是西域,青藏高原是西番,不一樣。

在明代官方培養翻譯人員的四夷館機構設置中,這倆也是分開的,一開始明朝設置的翻譯八館是蒙古、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緬甸,正德增設八百館,萬曆增設暹羅館,合稱四夷十館,這十種文字分別是蒙古文、女真文(舊式女真文,跟滿文不是一回事)、藏文、阿拉伯文、印度文、波斯文、傣文、回鶻文、緬文、老傣仂文‌、泰文。這裡頭“西番”是獨立列出的。

說起來,明代西域這個概念是一直在變動的,總的來說就是明朝管到哪兒,從這兒往西就是西域。比如洪武三年朱元璋說“西域諸種番王各獻良馬來朝,俯伏聽命”,這裡頭的西域說的河湟、河西一帶,那會兒明朝只能控制到蘭州,所以河西走廊算西域。不久後明軍攻佔河州,河州是元代用於鎮守吐蕃的駐地,佔領這兒算控制吐蕃(邏輯感人),所以朱元璋“遣通事舍人鞏哥鎖南等往西域招諭吐蕃”,青藏高原也算西域。這次招撫取得了成果,高原歸附,設置了朵甘衛、烏思藏衛,所以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派僧人宗泐去印度,這叫“遣僧宗泐等使西域”,青藏高原已經不算西域了,印度才算西域。

之前 @林溪主人 說過一個有趣的例子,明初著名陸上外交家陳誠曾經四次出使新疆、中亞地區,但其中因為洪武二十九年這次去的是撒里畏兀兒,而撒里畏兀兒早在洪武七年就歸附了,所以這地方在時人認知中就不算西域,陳誠自己都表示自己“三使異域,每個人都很高興,也感到羞辱。,無負厥職”,而不是四次,因為第一趟去的是邊疆而不是西域。永樂十一年他再次出使西域的帖木兒汗國,回來之後在《奉使西域複命疏》裡自稱“所歷西域一十六處”,但他的《進呈御覽西域山川風物紀錄》記載了十八處地名,缺了兩處,總不能去了十八個地方卻只報十六處吧?所以兩下對照之後發現,路上經過的崖兒城和哈密這兩處不算西域,因為這倆當時已經是哈密衛了,算邊疆,不算西域。

總之,在明朝的這種詭異設定里,只要是出了嘉峪關陸路能到的地方,都可以算作西域,所以某種意義上,利瑪竇也可以說是西域人。當然這也不是明朝獨創的觀點,元朝也這樣,比如元朝的“羅馬郡王”愛薛,《元史》列傳中就說他是“西域弗林人”,嗯,敘利亞也算西域,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