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頂流複出:不裝了,沒錢了
更新于:2025-03-26 14:03:24

貴州站巡演,龐麥郎的歌曲《我的滑板鞋》切入時,台下粉絲一陣激動,聲嘶力竭跟唱,拼尽全力也跟不上龐麥郎的节拍。

“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似魔鬼的步伐,似魔鬼的步伐……”

這是龐麥郎3月15日宣佈複出後,計劃巡演100場的首次演出。他特意準備了新歌,拍了張致敬邁克爾傑克遜的海報,帶上十幾件演出服、兩雙鞋子,背著幾十斤重的行李坐火車一路來到貴州。

龐麥郎在車站背著行李

巡演門票預售100元,現場120元,總共賣出10張票,還有一名觀眾缺席,工作人員比現場觀眾還多,但不乏龐麥郎的鐵粉,特意從外地趕來。

龐麥郎和每個觀眾擊掌互動,結束後送上自己的簽名照,他說:“貴州站不算失敗,以後會更好的。”

龐麥郎貴州巡演現場

10年前,龐麥郎是網路現象級人氣歌手,在那個神曲打架的2014年,他的歌一度超越《紅塵客棧》《我的歌聲裡》《最炫民族風》等等,一度曾為頂流。

時過境遷,龐麥郎人生的高光時刻,逐漸變成了一個偶然、一次爆紅、一場大夢。

只是,龐麥郎至今不願醒來。

世事大夢一場,人生幾度秋涼……

01

滑板鞋的誕生

約瑟翰·龐麥郎,本名龐明濤,1984年出生於陝西漢中市寧強縣南沙河村,今年41歲。

出生那年,命運和龐麥郎開了一個玩笑。

龐麥郎父母給他上戶口時,村裡辦事人員把龐麥郎哥哥出生的年份,誤填到了他的出生日期,剛出生的龐麥郎就“老”了5歲,但因為修改資料要到縣裡,龐麥郎父母覺得太麻煩,又不識字,就擱置了。

從村裡到縣裡的路,的確麻煩,村裡只有一條約7公裡長、5米寬的山路,除了開摩托和步行,村民想去鎮上只能等兩天一次的大集,坐接送的麵包車,迎面遇上貨車,還要停下來讓路。

龐麥郎家鄉的盤山小路

龐麥郎的家,在村裡一件不起眼的瓦房裡,他的父母除了做農活,父親還會去煤礦打工,一年到頭有不到2萬的收入。龐麥郎哥哥在山西煤礦打工時,做了當地的上門女婿。

龐麥郎的整個童年,都沒什麼朋友,他在別人眼裡,是個“怪咖”。他性格孤僻,常和別人打架,還和姑姑家的奶牛成了好朋友,愛好是躲在屋子裡睡覺、看電視、讀小說。

龐麥郎出道時的青澀照片

年紀尚輕的龐麥郎自己都尚未察覺,他孤獨的表像下,內心藏著一股躁動,冥冥之中引著他走向更遠。

中考時,他僅差5分考上高中。去職業高中讀了半年後,龐麥郎在電視上看到西安外事學院的招生資訊,說服家裡去西安讀書,讀了兩年,龐麥郎又棄學了。

其實,龐麥郎有寫作的天賦,讀書時,他的作文得了高分,作品還登上過校報。

但他決定打工,再也不讀書。

龐麥郎打工給家裡添置的電視

龐麥郎父母後來發現,他迷上了音樂,如癡如醉。

他曾想要一雙跳舞的滑板鞋,因在老家附近找不到合適的鞋子,他一直鬱鬱寡歡,就像歌詞中寫的:

“在一個晚上,我的母親問我,今天怎麼不開心?我說在我的想像中,有一雙滑板鞋,與眾不同最時尚,跳舞肯定棒。”

龐麥郎當時尋找的滑板鞋

為了買到夢想中的滑板鞋,他乘車經過100多公里的路,來到了他歌詞中的“魅力之都”漢中。

找遍了商場所有街道,從天亮一路走到天黑,他以為前功盡棄時,看到了一雙紅色鞋子,和他想像中一模一樣。穿上它,走在夜晚空無一人的路上,月光將他的身影拉長,他隨之舞蹈,影子在地上扭曲“爬行”。

龐麥郎心中湧起一種強烈的衝動,他沉浸其中、擺動身體,這是他人生中最奇妙的一個瞬間。

那時起,他就確定,要選擇順從內心的躁動,走到更遠、更好的地方。

無次郎的早期照片

24歲的龐麥郎,來到漢中打工。他第一份工作,是在KTV里切果盤、修話筒,從下午4點鐘客流量最大時開始,一直忙到淩晨4點,他感到被壓榨,筋疲力盡。

有次工作時,他通過包廂的顯示幕,看到了那個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人——邁克爾·傑克遜。

顛覆的舞蹈,國際化的曲風,蠱惑人心的魅力……龐麥郎心中湧起一股堅定,他想做一個國際化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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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傑克遜“太空步”

每天回到宿舍,龐麥郎的舍友吃飯、打牌,有說有笑,龐麥郎默默拿出作文本,在嘈雜的環境中寫歌。

嘴唇默念著,手上塗塗畫畫,也許在別人看來,龐麥郎是個怪人。但龐麥郎覺得,他有不一樣的目標,他不會一生都做這樣的廉價工作力,他會成為名人。

寫了滿滿兩個作文本,廢了無數紙張,創作了40多首歌。龐麥郎有種不知何處而來的信心,他不知道自己的哪首歌會火,但他心裡有種篤定,他一定會火。

存了一筆積蓄后,龐麥郎立刻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

他覺得,自己馬上就紅了。

02

爆紅,失控

在龐麥郎心中,成名的過程,就像“把大象裝冰箱裡總共分三步”那樣簡單。

2013年,29歲的龐麥郎孤身一人來到北京,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他要找人出唱片。最後,他的作品就能一路躥紅至大江南北乃至海外。

他的第一首單曲是《打吊針》,他把自己的清唱版本發給了一些唱片公司,龐麥郎的要求是“要飆高音、大氣”。不久後,龐麥郎的清唱demo和相關要求,一併被人截圖上傳到了論壇上,引起大一波網友的嘲笑。

這首歌是兩個摩的司機飆車,最終進了醫院的故事,源自他的真實生活。歌曲名字,後來也改成了《摩的大飆客》。

龐麥郎斥資6000元,最終做出了成品,他並不滿意,和他想像中有很大差距。

也許是他的執念太過強烈,命運巧妙地為他找到了出路。他獨特的唱腔,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歌詞,撲面而來的真誠和質樸,恰恰讓他像花田裡的異色花朵,很快,他就在網路的海洋裡被看見了。

不少網路歌手、紅人都注意到了這首歌,他們改編、作曲,在當年的B站上成為了鬼畜區的“鎮站之寶”,連洛天依這樣的人氣歌手也接連翻唱。

只可惜,歌紅,人不紅。

龐麥郎在這場網路神曲的狂歡中,並沒有一路躥紅到他理想的高度。

他情緒不穩定、為此發脾氣,但他沒想過放棄。後來,北京一家傳媒公司看中了龐麥郎,聯繫他,為他包裝了曲目《我的滑板鞋》,錄音時,龐麥郎每次唱得都不一樣,唱了許多遍,才逐句選出了勉強在調上的幾句歌詞。但傳媒公司看中了他的“草根”特質,不僅為他製作了MV,還調動大量資源宣發。

果不其然,2014年,《我的滑板鞋》現象級刷屏。

MV推出後,成了熱門視頻的模仿物件,熱度一時比同年的《小蘋果》《我在人民廣場吃著炸雞》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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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麥郎穿著滑板鞋跳舞視頻

龐麥郎徹底火了,流量的潮水也淹沒了龐麥郎。

他的名字登上熱搜第一,商業價值被無數廠商看中,鋪天蓋地的合作、廣告、商演都砸向懵懂的龐麥郎。

龐麥郎演出現場

捧紅他的公司,很快找到龐麥郎,三個男人把龐麥郎帶到一個屋子,要他簽一份協定,龐麥郎看不懂,只看到上面寫著“二八分成”。結合現場的氛圍,龐麥郎覺得不簽的話,可能會被打。

他簽下后,公司為他準備了近百場商演,一場5萬。龐麥郎感覺像是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在KTV切果盤的時候,被人狠狠壓榨,不停連軸轉,望不到頭。

孤立無援的龐麥郎,有一個從小到大學會的求生之道:逃跑。

那段時間,龐麥郎逃離北京,他把一切外界資訊隔絕,電話被打爆,他就乾脆換掉電話號碼,他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查看著郵箱、社交平臺私信的內容,接取一些合作。

龐麥郎此前從未覺得,賺錢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情,而且是他以前不敢想的數目……

03

夢碎

一曲成名的龐麥郎,有過一段風光無限的時光。

出圈時,他的歌熱度碾壓周杰倫、讓汪峰登不上熱搜,距離他夢想中的“國際化”,好像更近了。

他的藝名越來越長,從約瑟翰·龐麥郎(Joseeh Punmanlon)到什尼亞克·約瑟翰·龐麥郎。面對鏡頭,他從不介紹自己的本名。

他在本子上,給全國地名重新取了更“國際化”的名字。他的“地名宇宙”里,陝西省漢中市寧強縣南沙河村,叫孟加拉斯圖·加什比克·什尼亞克·古拉格。

他留起長長的捲髮泡麵頭造型,時常戴一幅墨鏡,穿得張揚又自我。

他對外說自己是90后,把年齡下調了幾歲,但因為身份證資訊有誤差,沒有網傳十幾歲那麼誇張。

那時的龐麥郎,眼裡有光,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在採訪時還喜歡擺出一副歐美巨星般“幽默且難搞”的架勢,偶爾打趣工作人員。

龐麥郎接受視頻採訪

直到周圍升起的惡意,濃烈到龐麥郎再也無法忽視。

他有時在舞臺上表演,舉起麥克風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約瑟翰·龐麥郎,帶來歌曲《我的滑板鞋》”,台下先是一陣哄笑,隨後音響的音量蓋過笑聲。

他發現,公司也在“騙”自己。他曾以為自己簽約的是“唱片公司”,看到合同才知道原來是“傳媒公司”,他很憤怒,覺得檔次低了不少。

龐麥郎時尚寫真

他的歌曲被炮轟,有人覺得他和前幾年嘩眾取寵出圈的芙蓉姐姐、鳳姐沒什麼不同,只是想在眾多爭議中讓流量達到巔峰。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拿著顯微鏡,無限放大。

在採訪中,龐麥郎指著地圖說自己在臺灣省長大,他立刻遭受“不認家鄉”“撒謊成性”的網路暴力。在一次視頻採訪中,工作人員拿著一張照片問龐麥郎是不是他的父母,龐麥郎說“不認識”,網上便有了 “龐麥郎看不起父母”的聲音。儘管龐麥郎後來解釋,他根本沒看清照片上的人。

久而久之,龐麥郎的聲音淹沒在了“討伐”的音量中,鋪天蓋地的聲討襲來:龐麥郎人品有問題、自私、拜金、虛偽、有病……

龐麥郎的存在,自然是大眾最愛的“草根戲碼”,捧他的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入戲的,恐怕只有龐麥郎一人。

在龐麥郎心中,他的歌手事業容不下玩笑和玷污,他總是用國際化的標準要求自己:伴舞要選歐美人,舞臺效果要國際范,拍照片攝影也要找外國人。他等著有一天,他的歌聲能打動不同國籍、不同膚色的人……

可在大眾看來,龐麥郎做沒做錯不重要,時候到了,總該有個引燃點戳破這個共同的“謊言”。

於是,毫無防備地,龐麥郎從高空重重墜下,醜態百出。

他的私生活被公開——住著髒亂的賓館,床上有頭皮屑和飯渣,上廁所時,馬桶都搖搖欲墜。他自卑、膽小、虛妄,不切實際……

龐麥郎感到悲傷、絕望、恐慌,他小心維繫的國際化歌手形象頃刻間被摧毀,他說:“這些像是一把刀,刺透了我的尊嚴。”

他曾在公開平臺寫過一篇文章《成名之後的我①》,解釋自己從沒有不認父母,說出了自己被騙的經歷。只是,他的解釋沒人想聽,龐麥郎便沒再寫第二篇。

比起真相,有一個龐麥郎無法改變的事實,那就是,他確實過氣了。以流量開頭,卻久久沒有與身處高度匹配的實力,觀眾自然那也會有看夠的那一天。

不久後,龐麥郎漸漸消失了……

04

瘋魔

網上再次有龐麥郎的消息,是在2021年。龐麥郎的經紀人白曉在視頻中透露,龐麥郎因精神分裂,被強制送往了精神病院。

白曉說,病情嚴重時,龐麥郎曾想傷害他,但他最終原諒了龐麥郎。

然而,龐麥郎否認自己生病,他責怪父親,認為是父親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無意說到他精神有問題,才導致自己的事業一落千丈。

但內眼可見的是,龐麥郎再次回到公眾視野時,他變得木訥、沉默寡言,他骨瘦如柴,體重不到80斤,像被痛苦抽幹了精氣神。

只是,經歷大起大落、人走茶涼後,他似乎依然是那個偏執的龐麥郎,仍在做著他的夢。

龐麥郎和經紀人白曉如今負債累累,此前為了龐麥郎的巡演,白曉自掏腰包籌備演出,花唄的額度不知不覺漲到了8萬,演出結束後一算才發現,倒賠2萬。

他們在街邊吃著一碗10元的麵條,住著便宜的旅館,龐麥郎有時做一個98元的美髮造型,白曉都覺得是一筆鉅款,有點難以接受。

只要給的錢到位,白曉就會為龐麥郎安排工作,他想賺錢把欠的錢還上,但每當涉及演出,龐麥郎都不想退讓,他對“國際范”據理力爭,白曉只能用沒錢堵上龐麥郎的嘴。

連續6年,白曉還沒有“放棄”龐麥郎,他仍期待龐麥郎能翻紅,重回舞臺中央。

白曉說,與龐麥郎相識6年,他看到龐麥郎的偏執,感覺他身上有一種梵古的氣質。但也正是這份偏執,讓白曉感到惶恐,他擔心自己真的離開龐麥郎後,他的精神會崩潰。

所以他在等,等龐麥郎能夠正視自己的家庭、正視自己的出身、正視自己的處境。

他在等,龐麥郎放下執著的那一天……

05

不瘋魔,不成活

今年3月,已經41歲的龐麥郎,決定複出。

又一次回歸大眾視野,他變得比以往接地氣。不華麗的演出服、普通的髮型,比起約瑟翰·龐麥郎,他已經完全變成了龐明濤。

龐麥郎演出現場

沒人來,他卻覺得,下場會更好。

下一場,的確比龐麥郎預想的好。上海巡演站的400張門票,早已被搶購一空,票價一度被黃牛炒至3倍,二手平臺上,求購龐麥郎門票的大有人在。

買票的人中,有人是短視頻博主,覺得拍下龐麥郎唱歌跑調,比看演唱會帶來的流量更多;有人看中了低票價,100元的門票,換一條好玩的朋友圈很值;還有人純粹想看熱鬧,感覺比脫口秀更有意思。

從2014年龐麥郎橫空出世起,這是他成為歌手的第11個年頭。

龐麥郎是一個典型的互聯網現象,是最早一批被大眾消費的古早網紅。

他的爆紅,有跡可循。網上常常將一個人高捧上神壇,再將他摔到地上,捧腹大笑,以這樣的“傻瓜”為樂。

但很多人不願意承認的是,他們自己,可能還不如龐麥郎。

至少,龐麥郎以一個小鎮青年的身份,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執念,獨自邁向風口浪尖,站在聚光燈下,接受了一切聲音和審判。

他以偶像邁克爾·傑克遜為目標,向著他心中的“國際巨星”一步步靠近,哪怕他曾幻想自己是“神”,卻在跌到地上後,還有拿起麥克風的勇氣。

他把真實的生活感悟寫進自己的作品裡,自尊心極強的他,沒有把作品展露人前的羞怯,始終捍衛著他的心血。

不可否認,討厭龐麥郎的人數不勝數,只憑他唱歌跑調、業務能力多年來沒有提升這一點,就足以批判他“德不配位”。

但很多人把他的爆紅歸於“狗屎運”時,卻忽略了:如果連龐麥郎這樣的人都能夢想成真,站到山頂看一看,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一味壓抑心裡的躁動,不去向著自己的夢想邁進呢?

如果這世界只是個草台班子,那勇敢一把又怎樣?失敗又怎樣?出醜又怎樣?

反正,人生也是大夢一場。黃粱一夢之後,我們都不知去往何方。

但互聯網記得,有個人來過,他叫龐麥郎。

一晃11年,紅極一時的約瑟翰·庞麦郎,最終變成了中年走穴的龐明濤。

龐明濤是天才,是小醜,還是精神病人?

他爆紅一場,是審醜狂歡,還是底層吶喊?

每個人,都在龐明濤身上,看到了自己。

正如他的經紀人白曉,看到了一個讓人有點羨慕的龐明濤:

“至少,他有自己的滑板鞋,讓他天黑都不怕。”

來源/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