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老師,畢生致力於田野調查歷史學研究
更新于:2025-03-27 08:01:25

本文轉自:齊魯晚報

  2024年最後一天,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再過十幾個小時,路遙老師將跨入自己98歲的門檻。但是,老師還是把前行的腳步停了下來,將生命定格在97歲又3天。

  “文章千古,唯真是尚。”作為山東大學首批終身教授、講席教授,中國義和團研究會原顧問、山東大學義和團與近代中國研究中心主任,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路遙先生投身義和團與民間宗教研究領域的田野調查,形成了與歷史文獻相結合的研究路徑,受到中外學界廣泛讚譽,為山東大學贏得了“義和團研究重鎮”的學術美譽。

  □許志傑

  在山大遇到風華正茂的路老師

  在學生們看來,路遙老師始終是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的年輕人,即便老師到了九十高齡,近乎百歲,學生們依然稱他路老師。

  路老師1927年12月28日生於福州市的一個行商家庭,1947年考入山東大學文學院中文系,當時名曰中文系,實際是中文、歷史、哲學三個學科綜合而成,師資非常強大。代理主任是黃公渚(黃孝絙)先生,此後擔任主任的是楊向奎先生,再後是美學家呂荥。1949年10月,學校決定在文學院分設歷史系,隨之不久又將中文、歷史兩系合併為文史系,翌年因華東大學歷史系併入再此獨立設置歷史系,楊向奎為系主任,趙紀彬任歷史研究所所長,路遙進入歷史系讀書。

  1979年9月,我入讀山東大學歷史系,那年路遙老師52歲,作為副教授風華正茂,正是教學與學術研究蓬勃發展的黃金期。在當時的歷史系,路老師屬於年輕人,那時候著名的山大史學八大教授,亦稱“八馬同槽”中的鄭鶴聲、張維華、王仲葹、趙儷生、楊向奎,以及孫思白、徐緒典、韓連琪、王先進諸先生,都還活躍在科研或教學第一線,王仲葹先生時任歷史系主任。所以學生們對路老師的印象是:不是很高大的個子,眉清目秀,是一位年富力強、始終充滿活力的年輕老師。歷史系的課是根據中國歷史的進程編排的,從古代史講起,其後是近、現代史到斷代史專題,如此推進。路老師的研究方向是中國近代史和思想史,而在近代史中又以義和團研究為重中之重,所以他的課直到大二才開始安排。先上的是近代通史課,後來在中國近代史專題研究課上,路老師講的是義和團研究的過去與現狀。

  那會兒,我們是一幫幸運兒,帶著一雙迷茫的眼睛,在大學校園裡摸索向前,灌輸到我們頭腦中的所有知識都是新的。路老師帶給我們的全新認知,至今仍然沒有改變。路老師在課堂上這樣說,對於義和團運動的研究,最緊迫的工作有兩點,一是開放的國際視野,二是紮實細緻的田野調查研究,義和團起源於民間鄉村,時過境遷,沒有留下多少成樣的文字記錄,很多經歷者已經年逾古稀,如果再不抓緊時間從老人們那裡獲取第一手資料,將是這段歷史的重大缺憾。

  這兩點,路老師都帶給了我們全新視角、國際視野。1979年秋天,路老師把一位叫周錫瑞的加拿大人帶到了我們課堂。周錫瑞在山大與路老師等近代史教研室的諸位先生合作,調查研究義和團運動史,成果豐碩,成為影響國際學術界的著名漢學家。

  以周錫瑞訪學山大為切入,路老師以其開放的國際視野與純粹的學術心境,引領義和團運動研究走向深入,走向全球。山東大學和海外學界多次進行聯合田野調查,成規模的至少三次。路老師自己則走出國門進行學術訪問交流、講學,把自己在田野調查取得的學術成果分享於各國同仁,收穫了來自全球各地的掌聲與讚譽。

  路老師從1960年開始對魯西南和魯西北開展第一次大規模義和團田野調查,到2005年赴甘肅開展田野調查,45年間,他先後上百次在全國各地開展田野調查,寫出上百萬字的調查報告。我們歷史系七九級的部分同學,在1982年春天曾非常幸運地跟隨路老師赴河北威縣進行田野調查。對於同學們來說,這是一段難忘的經歷,是一堂有著特殊意義的田野歷史學大課。這也是路老師一直堅持做下來的學問,他不僅自己做,陪著國外學者去做,還帶著學生親自去做,將自己的論著寫在希望的田野上,由此奠定了山東大學成為海內外義和團研究“第一重鎮”的學術基石。

  路老師帶我們去威縣搞田野調查

  山大歷史系一直十分注重引導學生進行田野調查的歷史學研究,開門辦學成為一種學風。我們讀書時,就分別在大學二年級、三年級下學期和四年級上學期,到山東、河北、北京等地進行實地調查研究,開闊了同學們的眼界,打開了歷史學研究的思路。1982年春季的威縣義和團運動田野調查,就是其中之一。威縣位於河北省南部,地處黑龍港流域沖積平原,與山東省西部的聊城市相接,是義和團運動的發源地之一,也是路遙老師開始田野調查歷史學研究的起始之源。

  山東大學歷史系的義和團運動田野調查始於1959年底,四位老師到魯西南和魯西北地區摸底,調查義和團運動首發地的線索,但是經過近一個月的調查,並未發現相關文獻中提到的“冠縣十八村”的任何線索。系里決定在來年初,派出更大的田野調查隊伍,包括老師學生一同參入,進行更加細緻的“地毯式”查找。正準備給本科生上近代史課的路遙老師,被指派起草一個調查提綱,並請鄭鶴聲先生審查把關。萬事俱備,1960年1月,歷史系派出以鄭鶴聲、陸景琪、陳月清和路遙四位老師帶隊,1957級49名學生、一名研究生,以及哈爾濱師範學院孫孝恩、安徽大學李文海兩位進修教師組成的56人義和團田野調查隊。當時鄭鶴聲先生已年滿六十,研究成果豐碩,是山東大學歷史學研究著名的八大教授(八馬同槽)之一。就是這支田野調查隊伍,書寫了中國歷史學研究的新篇章:這是第一支學者、教授、學生結合在一起,走出書齋、在廣闊的田野中開展歷史學調查研究的隊伍,開創了中國歷史學田野調查研究的新思路、新形式。其深遠的歷史影響與意義更表現在,此後幾十年山東大學歷史系作為全球義和團運動研究重鎮,留下了珍貴歷史資料,並形成一支專注於義和團運動研究的隊伍。當年路遙老師33歲,陸景琪老師31歲,陳月清老師28歲,那些正在讀本科的師姐、師哥也不過二十出頭,在其後數十年間,更多的老師和學生投入到了這項耗時持久的義和團研究當中,形成了一支專注精細、薪火相傳的研究梯隊。而田野調查歷史學研究也成為山東大學史學研究的一條必經之路。

  路遙老師是這支隊伍中耐力最強、精力最集中、經歷跨度最大的一位守望者、堅持者、推動者。在此進行一個簡單梳理:從1960年1月第一次帶隊田野調查義和團,其後在當年3月赴魯西北對梨園屯區域進行調查。1964年底到1965年1月進行第三次調查,1977年進行第四次調查,1980年秋天到河北威縣進行第五次田野調查。1982年4月,路老師與商鳴臣、於家福兩位老師,帶領1979級23名學生,再次赴威縣進行第六次大規模義和團田野調查。1984年路老師與他的研究生馬春慶一起,帶領1981級17名學生到河北新城、涿州、定興、淶水,以及山東茌平,開展第七次田野調查。1987年開展“義和拳(義和團前身)運動與華北鄉村社會”中日聯合田野調查,第八次赴河北、山東部分縣市展開調查。1988年到河北威縣開展第九次義和團田野調查,1989年再赴威縣對梅花拳進行實地調查,完成山東省社會科學“七五”規劃重點課題“山東義和團運動的起源”,這是路遙老師的第十次義和團田野調查。2003年分別到皖北、蘇北、河北、山西、陝西、甘肅開展關於民間宗教的田野調查,歷時數十日,行程數千里。這年路老師76歲。2004年,77歲的路老師再次到河北省的保定、邢臺、石家莊等地開展民間宗教田野調查,2005年路老師又一次遠赴甘肅開展田野調查,並專門拜訪曾在山大歷史系作為老師和同事的趙儷生先生。據相關資料顯示,這也是路老師最後一次奔赴田野進行的實地調查。

  路老師著述豐碩,每一本都是田野調查與文獻資料的融合之作,這是對中國歷史學研究形式與方法的極大推進。從最早的《山東義和團調查資料選編》《義和團運動研究》《義和團運動起源探索》,到《山東民間秘密教門》《義和團運動文獻資料選編》《民間信仰與中國社會研究》,無不源自田野調查,終成於書。從方法學的角度講,路老師和他的同事、學生、同人,開創了歷史學研究的新路徑,值得研究,在歷史和相近學科或可推演跟進。

  對於我們歷史系1979級本科生來說,記憶之深當然莫過於1982年春天路老師帶著23名學生到威縣進行的義和團田野調查。路遙老師對此同樣記憶深刻,很多年以後,他在《路遙和他的史學時代》(路遙口述歷史,崔華傑撰稿)一書中,多次提道:“1982年,我和商鳴臣、於家福兩位老師帶著1979級部分同學再次前往威縣進行實地調查,主要對梨園屯、千集、固獻、賀營、邵裡、王村、方營、李寨和白果樹等公社進行調查。除了和當地老人進行攀談外,還走訪了一些在地方教會工作的神父。這些人的年齡年長的有九十來歲,一般在七八十歲,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義和團運動,但還是能夠將他們從父輩那裡聽到的有關義和團的事蹟講述出來。”我大學的同班同寢室同學馬春慶,是路遙老師的研究生,我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個秋天,他就跟隨導師帶著1981級的本科生,再赴河北新城、涿州、定興、淶水和山東茌平等地調查。我問馬春慶當年跟著導師田野調查的體會,他說,導師搞田野調查歷史學研究,孜孜以求,成果卓著,影響廣泛,是這個學科的典範。

  路老師說,路遙知馬力,但未必至於成,天下事必作於細,卻定能成。學生深記於心。乙巳初春,我來到河北威縣,重走路老師走過不知多少遍的田野小道。

  濟南、威縣雖屬兩省,但直線距離並不遙遠,大概在200公里內。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直至八九十年代,交通相當不便,長途大巴不出省,只能在聊城、邢臺等地轉車,每天只有一班往返。短短200公里的路程基本就是披星戴月,兩頭不見陽光,方能趕到。如不趕巧,甚至要在中間換乘時住一夜。我們同學在威縣田野調查半個月,至今談論起來除了學業上的收穫,記憶最深的還有出行不便、生活艱苦。縣城為數不多的幾家國營飯店,跟機關一樣按點上下班,饅頭之外別無更多。由此可以想像,路老師最初幾次到威縣等地的調查,條件是何等之苦。但在與他的交談和他給學生講課、講話中,幾乎從未提及,學生們聽到的都是哪一次調查獲得什麼成果,在哪些學術卡口取得什麼突破。在路老師的眼裡沒有困難,只有堅持再堅持,“器雖微,巧奪天工”,這是路老師學術成功的利器。

  四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濟南到威縣城只需倆小時,全程高速。縣城有義和團紀念館,沙柳寨有趙三多紀念碑,看到了路老師為“義和拳議事廳”題寫的大字匾額,雄渾蒼勁,他將自己對義和團運動研究的心念與所得,深厚地寄託於此。在沙柳寨與幾位老人交談,問他們知道路遙嗎?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回答:知道!一位老人說:怎麼能不知道呢,他來過多少次了,我們都見過他。老人指著議事廳的匾額說,“那就是老先生給我們寫的。”

  路老師的學術成就與他的名字一起刻在了這片古老的大地上。作為學生深感榮耀。

  (本文作者為高級記者,媒體從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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