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寧波晚報
身陷泥潭 就在泥潭裡歌唱
——讀陳慧《去有花的地方》
怒放的洋槐花,紫瑩瑩的荊條,枝繁葉茂的大榆樹,花鳥飛蟲野雞在畔,皎潔的月與潔白的蕎麥花交相輝映,美成天地間的一場落雪……陳慧新書《去有花的地方》,紅粉的封面色調,非常吻合追花之旅的浪漫氣息,讓人迫不及待一探究竟。
讀完全部篇幅,才知寫的是候鳥般北上打蜜的蜂農,外人難以體會的艱辛。作者一路跟隨,且行且記,用樸實幽默的筆觸,讓讀者在風花雪月之外,讀到顛沛流離,以及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人與動植物之間難以割捨的連接。
作者萌生追花之念,到真正成行,遭受了多方阻礙。主觀上,她要切斷唯一的收入來源和對兒子的陪伴;客觀上,蜂農外出多以父子、夫妻搭檔,另帶一人多有不便,有對蜂農夫婦答應又反悔,最後求助於行業名望之人才落實此事,不可謂不波折。願意帶上劉文井、郭新麗夫婦一見面,雖打消了女作家“嬌氣”的疑慮,還是來了個下馬威:外出養蜂可沒那麼浪漫。不過,“一個人如果沉浸在自己心甘情願的事情里,是覺察不到辛苦的。”
人間四月天,追花之旅正式启程。第一站江蘇東台瓊港,后北上來到山東泰安徂徠山,再紮營遼寧大連瓦房店,最後從遼寧北票常河營返回,歷時數月,中間的忙碌和轉場的艱難,是作者的第一次,也緊緊扣住讀者心弦——那樣一群人,為生計與蜜蜂為伍,在咫尺之遙,日以繼夜勞作。作者掀開這層神秘面紗,對未知明日的好奇,讓我不忍釋卷。
一路走,一路安營紮寨,一路與人交集;村莊、山野、荒郊;在溪邊、在樹下,與蟲共枕,和牛糞大禮包比鄰;目之所及、心之所感,不息的狂風、渴盼的大雨……眾生群像、林林總總經由作者的細膩訴諸紙上,在靈動的文字裡煥發意趣,把追花逐蜜的苦不堪言釀成快意江湖。
蜂農在外,吃住在帳篷,生活慾望減之又減。去到一個陌生地方,友好的人比比皆是,但正如免不了惡劣天氣,“壞人”也不是沒有。剛到東台,去村裡取飲用水時遇一外表兇悍的光頭男人,本來心裡發怵,人家卻友好得不得了,不僅熱情招呼,還仔細告之,“水井的水只能洗涮,吃的水到廚房的水龍頭上接”。人不可貌相,是以謹記。
又傻又天真的小狗小安,貢獻了許多逐蜜花絮,評一個最佳配角毫無違和。作者從餘姚梁弄出發,用摩托車後座一紙箱為其奠定“帥狗”形象,結果剛到下舍蜂場,就被比它瘦小干瘪的串子宠物狗“呲得夾著尾巴溜著牆根兒走”。日常以捉蟲子蒼蠅為樂的它,竟對嘤嘤嗡嗡的蜜蜂起了馋心,全然不顧主人的勸阻,一狗臉的“麻辣酸爽”才使之徹底認清自己的江湖地位,慌恹然敗下陣來,不僅被蜇,半邊屁股又被“糊”上了蜂蜜,走路一瘸一拐,塵土一拖一頓,“出發前,它還是風一樣的少年,剛轉了一次場,似乎就成了個飽經滄桑的摳腳大漢”,真叫人忍俊不禁。
狗生即人生,狗狼狽,狗主人也不免狼狽。聽著風力發電機的轟鳴,村莊裡的狗吠、貓頭鷹的叫聲、夜奔的汽笛輾過路面,小安的喘息,睡眠衰弱的她“假裝若無其事,假裝熱淚盈眶,假裝熱切地愛著,這個凹凸不平的人間”。
第一次見到陳慧,一件棉T恤,圓領處已失了些鬆緊,外面套一件格子襯衣,皮膚曬得有點黑。尊她老師,她忙不迭地修正,“叫我三三。”原來她家中排行老三,喜歡人家這樣叫她。她素面朝天,未有一絲修飾,樸實無華。
第二次是慈城走讀,在古樸的屋簷下,我走過去,她靦腆一笑。你看她外表恬淡,以為她內向,她卻侃侃而談。她自詡生活在十八線小鄉鎮,卻擁有令許多人望塵莫及的處世智慧和哲學。
剛剛過去的三八節,得知她在天一講堂有約,我捧上新書去聆聽她那些樸實的“慧言慧語”。說到去追花,陳慧笑說自己也是帶資進組,不過帶的是生活物資。離婚後的她,一直過著上午菜市場下午家裡“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突然某天腰不行了,起不來,躺在床上10天,想的是會不會癱瘓?一個人脆弱到哭。好了之後,便萌生想改變一下的念頭,“人這一輩子,總要出走一次。”
分享中她金句頻出,“身陷泥潭,就在泥潭裡歌唱”,“我的婚姻是破碎的,但我從來不唱衰婚姻”,“吃下不鏽鋼都能自個兒消化掉”……爽朗,不加掩飾地大笑,這個從內到外天然雕琢的女人不希望別人學她,但她已然活成了善良、勇敢、堅定又無比通透的女神。
有位詞人寫過:須信百年俱是夢,天地闊,且徜徉。山川河流,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俱是生命個體,一粒沙藏有宇宙奧秘,一片葉孕育盛大之春。人生一定會有遺憾,別問為什麼,只管過好生活即可。楊柳風柔,海棠月淡,天地如此廣闊,不妨漫步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