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東南早報
捕捉歷史秘境中的光芒
——讀劉登翰《一個華僑家族的側影》
■張家鴻
為整個家族撰寫一部翔實、全面、完整的傳記,非劉登翰本意。時光流逝帶來記憶蒼白、印跡模糊、證據闕如,這困境如山一般橫亙於前,讓人無法跨越。這是劉登翰的自知之明,也是所有人面對歷史的無奈。劉登翰在祠堂、族譜、照片的基礎上,串以個人或深或淺的記憶,才把側影擦亮之後再擦亮。基於資料匱乏的側影勾勒,是無可奈何中的盡己所能,這是困境中的一道光,劉登翰的《一個華僑家族的側影》捕捉到了。
太祖父澄洋公在南洋的行跡,有依據史實與資料的推測。其《自傳》中所說“始則尋經紀以謀貲”,當是做點小生意或幫人介紹、推銷,從中賺點小錢。更有從己出發的想像,如何從南安西北的劉林村一路輾轉到菲律賓,只能進入大歷史中去考究,19世紀中葉所處的木帆船時代,讓一路南下註定九死一生。“這一程海途遙遠,真正的浮槎漂洋,航行時間需十天半月,甚至更長。老話說:行船走馬三分命,就全看老天爺的臉色了!順風順水是你的福氣,而颱風突襲、惡浪橫生、觸礁翻船、險死途中也是常有的事。”有推理,有想像,有忠於記憶的記錄。以此為路徑,家族的側影更多地來自家族中人或顯或隱的面容或背影。
《母親是一座山》是整本書中最沉重的一篇,也是劉登翰用力最深的一篇。如果沒有母親,何以支撐起兄弟四人的未來?尤其是身在南洋的父親再也沒有僑匯寄來之後的暗淡時光里,母親的隱忍耐勞是劉登翰一生無限回味的財富。“長長的一團毛線,在母親手中會織出百十種花樣,三天兩日,就變成一件高領的羊毛衫,或者雞心領的羊毛背心,或者女式的羊毛外套,或者小女孩的羊毛連衣裙……”因母親的高明手藝與成品的精彩紛呈,那段歲月彷彿鍍上一道金邊,至今仍然閃閃發光。
本書之特殊在於,劉登翰運用散文的筆調,於字裡行間表達濃郁、強烈的情感。不僅有冷靜的學理闡述,不只是把證據如實列出,而是一再確認繼承血脈之人的靈魂歸屬。這一路探尋有失而復得,更有得而後失,是悲苦交織、血肉撕扯的生命體驗。本書的書寫,是他梳理歷史、回返過往的明證,磕磕絆絆、孜孜不倦地尋找遺留在歲月深處的點滴印跡。“歷史可以很豁達、輕鬆地來講述這個過程,然而對於其中的每一個有血有肉的過番者,此中卻有一個個道不盡的椎心泣血的生命故事。”這句話正是劉登翰寫作立場的高度概括。他人的歷史可以戲說、演繹甚至只是冷眼旁觀,自家的歷史容不得半點戲謔與玩笑,因為它任意的輾轉變遷都事關生命最初的來路,以及生命的最終歸處。這是立場的區別,何嘗不是探入其中的深淺不同?劉登翰的述說雖屬個例,卻具有極大的代表性。
“華僑是飄在異國天空的風箏,能夠扶搖直上光耀故里的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經不起雨驟風狂,音信杳然,或者墜落異邦土地。這就是華僑的宿命,無數過番客和他們留在原鄉的眷屬的宿命。”《一個華僑家族的側影》的寫作過程中,力透紙背的是苦累、辛勞、艱難的無處不在。劉登翰以自己祖輩的過往歲月為切入點,顯露出華僑異鄉困境的縮影。這是鮮有機會言說的大多數。唯有這些大多數加上榮耀回鄉的極少數,才是華僑闖蕩史與奮鬥史的全部真實。當然,這樣的啟發,或許依然不是劉登翰創作的本意。以一瓣心香告慰魂歸異地他鄉或埋骨故土的祖祖輩輩,表達自己的惦記與敬意,方為他的初衷。
慎終追遠,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文化傳統。它是人們於當下社會中更好地安身立命的必然前提。祖祖輩輩的拼搏與勤勞,為的不正是子子孫孫的輕鬆與怡然嗎?陽光到來之前的風雨無阻,正是劉登翰太祖父們曾經的篳路藍縷、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