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勞動報
收藏記事|褚半農
可能是出身於上海鄉下,又有極為長期農村生活的緣故吧,我對郊區民俗的東西一直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情感,比如方言、剪紙、皮影等,一接觸到它們,心裡就有一種親近感,感到這些東西親切、有味,裡面還有智慧、有歷史,平時自然比較留意。這樣,完全是一副“鄉下頭”模樣的農民畫成了我的收藏品,裡面不僅有上海金山的,還有陝西的、東北的,我還把它們一一掛上了牆。
喜歡農民畫,因為畫裡有我過去的生活,那些耕田、養豬、搖船等等,我因為需要工分養家糊口,都曾賣力地做過。我有一幅農民畫,不大的畫面上畫滿大西瓜,這讓我想起了種西瓜、種黃金瓜的情景,也想起了少年時看瓜那種完全野趣的生活。那時一到初夏,生產隊會在瓜田邊搭一個草棚,我們就挨班日夜在裡面看瓜。魯迅先生的小說也寫到閏土給他講的看瓜故事,還說有一種“猹”的小獸愛偷瓜吃。因此當輪到我在瓜棚里看瓜時,特別是到了夜裡,聽到瓜田裡“索碌索碌”的聲音時,就知道它來了,的確會想到魯迅筆下的“猹”的。只是我們這裡不叫它“猹”,而叫“野狗漢”。在過去種瓜、看瓜時,大家都恨“野狗漢”,因為它老來偷瓜吃。這幅畫我一直掛著,我還常常這樣想過,如果我會畫農民畫,一定還要畫上一個瓜棚,和一隻“野狗漢”,這就像既然畫了江南水鄉的河浜,那麼,再添上一隻網船,畫面的意境就不一樣了,而且還是對一種物種的懷念。
一幅幅不同時期的農民畫,描繪的物件會有不同,但時空的遙遠不會使畫的內容變得斑駁不清。我的農民畫里好幾幅都有牛,可今天的上海郊區已經極少能看到牛了。過去的田裡種植水稻麥子,自然需要牛來耕作。人們對牛是有精神寄託的,看到那些健壯、力大的黃牛、水牛,人們最能想到“吃的是草,擠出的奶”這類格言,我腦海裡浮現的卻是牛在自家耕田掙工分的畫面,因為吃牛奶在當年是樁同我們遠開八隻腳的事體。耕田的牛最終從我們生活中消失了,一切也都不是昨日的樣子了,吃牛奶倒是變得容易了。
農民畫五顏六色,用時尚的眼光看,的確很土,幾乎沒有高深的技巧,既沒有國畫中皴、擦、染等技法,也沒有油畫中的色塊、明暗、透視等規矩。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作畫的,更不是人人都能畫出好畫的。這裡面有對生活的熱愛和理解,落實到畫面上,就是畫的選題、構思。農民畫展示的是農村的熱烈和悠然,農民的過去和嚮往,畫家們的喜悅和抒情,追求和執著,在他們的畫中盡情表露,他們畫著他們熟悉的生活。農民畫成了文化符號,成了一種意境,一段歷史。我可以每天看掛在自家牆上的農民畫,這與其說我喜歡農民畫,倒不如說從中還有了些聯想,我把頭腦里積累的那些素材,變成鄉土散文,變成學術論文,需要煉詞、造句,更需要的是煉意,這不是同農民畫畫、農民畫出好畫的過程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