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正準備出門上班的我收到了一條來自同學群的資訊。大學同學小新專門在群裡@我,問我是不是還在A市。
我以為這隻是一條尋常的問候,於是回復了一句“在呢”。
緊接著,小新問道:“你現在是和舍友一起住嗎?”
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有些奇怪,可我馬上就意識到了這背後的“危險”。
果然,小新又問:“我想去A市玩,你那裡能不能住?”
看到這句話,我立刻放下已經拎起的包,開始了一場頭腦風暴。
我所居住的A市是一個熱門旅遊城市。三年前,為了工作,我獨自來到這裡生活。
《七月與安生》劇照
因為希望有一個獨立安靜的生活空間,我沒有合租,而是選擇以相對高昂的價格租下了一個三十多平的小屋。
雖然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沒有親人朋友,但幾乎每兩個月,我就會接待一兩位來出差或旅遊的親友們。大家知道我在這裡,也會有意將A市作為旅遊的首選之地。
大多數朋友們都有自己的旅行訪友計劃,來之前已經規劃好了住宿和路線。如果工作忙,我就在朋友到達和離開時請吃兩頓飯,大家在一起聊聊天,敘敘舊。通常我也會以“半個當地人”的身份推薦一些景點和當地小吃。如果工作不忙,我就和朋友們相約一起遊玩幾個景點,多爭取一些共處的時間。
第一次有朋友來“窮遊”是在去年冬天,大學時關係還不錯的朋友小歐想來我這裡小住一周。
正好我那時準備休年假,便熱情地答應了。為了招待好小歐,我提前兩天就把家裡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床單被罩新洗一遍;害怕小歐嫌冷又購置了一床新棉被;小歐說她箱子滿了不方便帶日用品,於是我又專門準備了拖鞋、牙刷、毛巾等等。
兩天后,小歐如約而至,我坐了一小時地鐵去高鐵站迎接,又打車將她接回了家。
畢業七八年,這還是我和小歐第一次見面,大家都很開心。當天晚上,我請小歐吃了一頓大餐,帶她去逛了A市最有名的步行街,回家后又一直聊到深夜。
大學畢業后,我去了其它城市跨專業攻讀研究生,而小歐則留校繼續攻讀本專業的研究生,因此對於母校、老師和同學們的情況,她比我了解更多。
聽小歐談起一個個熟悉的姓名,那些深藏於記憶中的面容又逐漸清晰起來。校園往事的點點滴滴再次浮現在眼前,讓我彷彿一下又回到了那段美好而溫馨的青春歲月中。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可是再溫馨的回憶也已經成為過去,現實中的種種問題正冷冰冰地擺在眼前,那些由回憶勾起的美好過了兩三天便也不得不漸漸淡去了。
首先是吃飯的問題。我一個人吃飯比較簡單,上班吃食堂,公休日一般一天就吃一頓飯。可現在小歐來了,總不能怠慢人家。因此一日三餐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小歐提出想品嘗當地美食,於是每一頓飯我都要變著花樣兒地安排,盡量做到頓頓不重樣。可我當時也剛來A市不久,對於本地小吃知之甚少,所以只好提前查攻略,看評分,找位置,再將其納入當天的行程之中。
其次是陪玩的問題。A市旅遊景點眾多,且遍佈全市。小歐第一次來,每個景點都不想落下。為了盡可能滿足她的心願,我幾乎是提前一周就開始做攻略:先羅列出所有想去的景點;再根據位置、天氣、時間等因素安排好每天的行程;一些熱門景點需要提前搶票;離市區較遠的景點還要提前預定旅行社……
好在小歐來的時間不是旅遊高峰期,避免了景區人擠人的情況。可是那段時間恰好是寒流過境,每天都是雨雪交加。我們一大早就頂著寒風出發,總是要玩到天都黑透了才進家門。
在漫天的大雪中,小歐畫著精緻的妝容,身穿漢服在雪中翩翩起舞;而我一手提著她厚重的衣服,另一隻手還要舉著相機為她留下一張張動人的照片。等到小歐終於心滿意足地準備打道回府時,我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凍得沒有了知覺。
那幾天真是比上班還要累,精疲力盡的我已經全然忘記自己其實一直被失眠困擾著,每天回家都是倒頭就睡。
《我的前半生》劇照
最尷尬的是縱使回憶再溫馨也是有限的,連日帶夜地聊了三天之後,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共同經歷的事兒就幾乎聊乾淨了。而在畢業后的這七八年裡,我和小歐學習著不同的專業,從事著不同的行業,已經很難再找出什麼共同話題了。因此餘下的時間大家都更像是為了聊天而聊天,再沒有了初見時的激動與欣喜。以至於到最後兩天,我甚至有一些慶幸小歐只是來住一周,而不是更長的時間。
坦白地說,送走小歐的時候,我的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這種特種兵式陪吃陪玩陪住的日子總算是熬出頭了!
可下一秒,當我打開支付帳單的時候,剛放下的心立刻又涼了半截:這個月算是白乾了!我這才意識到,除了來回的高鐵票以及買紀念品,小歐這一周的所有花銷幾乎都是我支付的。
原來所謂的“窮遊”就是小歐負責“游”,而我就剩“窮”了。而更令人崩潰的是,我的年假結束了,明天該上班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我對小新的來訪不禁有些發憷,於是沒有在群裡回復她,而是私聊詢問她計劃待多久?打算什麼時候來?
“沒計劃,看情況吧。”
小新的回復讓我心頭一緊。在我看來,住一天、住一周、住一個月,這可是天壤之別!而她接下來的話則直接讓我感到不爽:
“我大概中午就到了。”
原來她已經上車了!
我心想,就算是民宿還要提前預約吧?上午下單,中午就打算入住了?況且我最近工作忙得腳不沾地,一想到累了一天回到家,還要面對一個外人,心裡就直犯嘀咕。
《三十而已》劇照
我還在琢磨的時候,小新已經在群裡曬出了她的高鐵票。群裡的同學們不明就裡,誤以為小新這一趟是提前和我約定好,專程來A市看我的!
我頓時感覺自己被抬上了道德的烤架,被烤得滋滋冒油。
我當機立斷,立刻以家裡來了親戚為由婉拒了小新的入住要求。小新倒也沒有多說,表示自己去住酒店。
見她答應得乾脆,我反倒有些意外,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玻璃心了?
可緊接著小新又說:“我找個離你家近的酒店,方便咱們約著出去玩。”
我一聽話茬不對,連忙解釋因為工作忙,又沒有提前安排,所以白天實在沒法請假,只能晚上請她吃頓飯了。
這一次小新只回復了一個OK的手勢就再沒了消息。
雖然從道理上講,拒絕小新借住似乎沒什麼不對,可從情理上,我總還是有些內疚。上班的時候,心裡還在琢磨:我這麼做是不是太冷漠了?是不是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
於是到了晚飯時候,我特意根據小新的口味和喜好,找了一家環境不錯的特色餐廳。
雖然畢業了很久,可小新還是老樣子,衣著打扮、舉止談吐都和大學時沒啥區別。寒暄了幾句才得知,小新畢業后的兩年裡去了兩家單位,但都因為性格不合適而離職,之後就一直待業在家,現在靠幫親戚開的“小飯桌”輔導作業賺點零用錢。
《二十不惑》劇照
大概是因為經濟條件不理想,小新幾乎每三句話都離不開一個“窮”字。
談到想去的景點,她說:“肯定要去免費的啊,那些收費的景點門票都太貴了……”
談到去拜訪其他的同學,她說:“我上次去南京找某某,也是下了火車才告訴她,直接去她出租屋住的,平時就在她那裡做飯,基本沒有花錢……”
談到在A市待多久,她說:“待兩天就走,酒店那麼貴,我哪住得起……”
談到未來的規劃,她說:“我哪有什麼規劃,現在連飯都快吃不飽了……”
她這一席話聽得我如坐針氈。雖然這些話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但我還是忍不住瞎琢磨: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
聊了大概半個小時,我才發現,雖然點了四個菜,可小新從頭到尾只偶爾夾一口面前的菜。我連忙問是不是菜不合口味,小新只是笑了笑,說她覺得還是家鄉菜最好吃,接著就向我介紹起了她家鄉的各種美食。
此時的我有些手足無措,心想小新大老遠來一趟A市,難道我應該請她吃她的家鄉菜?等她介紹完,我又提出再點幾個A市的特色小吃請她品嘗,小新又說她其實最不喜歡A市的小吃,壓根就吃不慣……
這下我真是尷尬到了極點,握著筷子的手不知道究竟該繼續夾菜還是就此放下。心裡也忍不住懊悔:早知如此還不如隨便找一個飯館好了。
可無論心裡怎麼想,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總不能讓客人來到A市的第一天就吃不飽吧。
於是匆匆結束了晚飯,我就帶小新去了步行街,想請她吃些大眾口味的小吃。可不管站在哪個攤位前,小新的反應都如出一轍:“太貴了!太貴了!這麼點東西就要這麼多錢!”
《歡樂頌》劇照
小新的驚歎讓我感覺自己再一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不買吧,好像顯得我嫌貴,很小氣;買吧,又感覺自己像個冤大頭!
最後我索性做主,直接買了兩杯奶茶和兩份小吃,也算是盡了心意。
之後小新總算不再感歎步行街的物價,轉而拿起了手機和朋友們聊起天。我陪在她的身邊,剛想和她說話,卻發現她正低著頭打字;再一轉頭,她依然低著頭在給別人發照片。
終於,我也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乾脆自顧自地欣賞起街景,心中盼著早點走完這條漫長的步行街,早點回家休息。
之後的兩天,因為加班到很晚,我沒顧上再聯繫小新。無意間打開朋友圈,卻發現收費的景點和娛樂專案她一個都沒落下。
我原本不想再去為小新送行,害怕尷尬,可思來想去覺得同窗四年,青春難舍,終究有些說不過去,於是在小新居所的附近找了一家當地的速食小吃店。
這次小新倒沒有對菜品表達不滿,因為她在我們見面的半個小時前才剛剛吃過飯!原來為了等晚上的這頓飯,她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最後實在餓得受不了,才吃了一碗麵。
“你要是再早半個小時聯繫我,我就不用吃那碗麵了!”
小新的語氣讓人分不清是遺憾還是抱怨。
為了不讓她等太久,我專門提前下班了一小時,又打車趕到了約定地點。我張了張嘴,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和小新告別後,我獨自走在A市的街頭,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時會出現一兩個拉著行李箱,身著特色服飾的遊客。
看著這座令我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城市,我突然就釋然了。住在A市,以後避免不了各種迎來送往。有些朋友,是因為我才來這裏旅遊,提前半個月就詢問我的時間安排,來時的行李箱裡有一半裝著帶給我的禮物;而小新,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免費的食宿提供者,甚至在聊天時沒有關心過一句我的工作和生活。
《去有風的地方》劇照
我自問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無論窮朋友富朋友我都會盡心招待。但我也應該有自己的底線,別人經濟的好壞不應該成為影響我生活的理由,別人的經濟壓力我也沒有義務承擔。
一想到這裡,我的腳步突然輕快起來。從此以後,我再不想為任何人的“窮遊”買單,而我相信,真正的朋友一定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