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AI畢業生:有人年薪200萬,有人找不到工作
更新于:2025-03-27 20:58:36

總有人能瞧見機遇。

 

隨著DeepSeek的橫空出世,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簡稱 AI)行業再次掀起討論熱潮。

 

有人迅速擁抱變化,借助 AI 搞錢——賣課、算命、寫小說,關於“AI 造富”的故事不斷上演;有人則憂心忡忡,思考AI對傳統崗位的衝擊。

 

AI 已成為大勢所趨,各行各業紛紛開啟 AI 人才爭奪戰,“應屆生年薪百萬,實習生月薪過萬”的消息不斷登上熱搜。

 

2018年,國內35所高校率先取得人工智慧專業建設資格,其中大多為實力強勁的985、211院校。此後,高校紛紛搶灘AI賽道,從雙非一本到二本,甚至專科院校,都爭相開設人工智慧專業。

 

選一門新興專業,就像一場賭博,要學會自負輸贏。

 

我們與幾位 AI 專業的畢業生聊了聊——當初為何選擇 AI 專業?如今的就業情況究竟如何?作為第一批 AI 專業的畢業生,是否真的踩中了時代的紅利?

01

入局

 

命運在不經意間發生轉折。

 

參觀完造紙廠,陳楠更加堅定了轉專業的念頭。機器的轟鳴聲,潮濕的紙漿味,沉悶而灼人。造紙廠嘈雜的環境,讓他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他未來想走的路。

 

2015年,高考填報志願時,陳楠曾面臨選擇:是去一所985大學的冷門專業,還是去一所211大學的熱門專業?

 

他稱自己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出生於東南某三線小城,在競爭激烈的高中時期,他曾一度跌至年級倒數,但骨子裡的不服輸讓他咬牙堅持,最終在高考時交出了一份令自己滿意的答卷。

 

權衡地理位置和學校口碑後,陳楠報考了廣州一所老牌985大學的紙漿造紙專業。

 

這所學校以理工科聞名,從現實角度考慮,紙漿造紙專業就業選擇有限。班上多數同學,要麼是被調劑而來,要麼和陳楠一樣,因分數受限無奈選擇。

 

幸運的是,學校的轉專業政策較為靈活,大一結束後,有全校範圍轉專業的機會。陳楠開始捲績點,為轉專業做準備。然而,身邊多數同學都想轉專業,競爭異常激烈。

 

彼時,計算機、電信、電力等專業炙手可熱。深思熟慮後,陳楠意識到,盲目扎堆熱門專業,自己大概率只能淪為陪跑者。

  

陳楠在學校時,上AI相關課程

 

“有沒有非熱門?,但未來有一定潛力的專業?”

 

他翻遍了轉專業目錄名單,最終將目光鎖定在自動化學院新設的一個專業——智慧科學與技術。

 

2016年3月,AlphaGo(阿爾法圍棋)在與世界頂級圍棋選手李世石的對決中取得了4比1的勝利。那一年,“阿爾法圍棋”被教育部和國家語委列為年度十大熱門新詞。

 

這場人機大戰在外界引起了轟動,但在信息滯後的校園裡,這個新聞並沒有掀起多大水花。“智慧科學與技術”,在當時並不是一個搶手的專業。

 

陳楠翻看了一些關於AlphaGo的新聞,心裡隱隱覺得,人工智慧或許是未來的趨勢。

 

他並不清楚這個“未來”到底有多遠,但綜合考慮下來,他覺得這個專業是自己能夠得著的,而且潛力巨大。

  

《真實人類》劇照

  

2017年,就在陳楠轉入 “智慧科學與技術” 專業的第二年,在媒體的大力宣傳下,“人工智慧”的概念迅速升溫。

 

他所在的專業瞬間炙手可熱,本科招生分數線一躍躋身全校前三。

 

轉專業後,陳楠沒有鬆懈。他在網上查閱國外高校人工智慧課程的安排,對比後發現,學院的課程體系尚不成熟,“智慧科學與技術”專業仍隸屬於自動化學院,教學重心依舊傾向於傳統自動控制,例如電機運轉、機器人控制等。

 

彼時,學院教師大多專注於傳統自動化研究,對 AI 領域涉獵不深。這讓陳楠萌生了考研的念頭。

 

2019年,他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中國科學院多媒體中心,真正踏入了人工智慧的前沿領域。

 

陳楠拍攝的中國科學院大學

 

在中國科學院大學,陳楠所在的實驗室專注於計算機視覺領域,研究方向涵蓋人臉識別、圖像超解析度等前沿技術,屬於行業內頂尖水準。

 

強烈的同輩壓力隨之襲來。

 

他身邊的同學大多是保研上岸,在相關領域已有紮實的知識儲備。只比他高一屆的師兄師姐們,更是已發表多篇論文,科研成果頗豐。

 

研一期間,導師並未施加過多的研究壓力,但實驗室學術氛圍卻瀰漫著一股 “卷” 的氣息。同學們已積極投身科研工作,爭分奪秒做研究,希望能儘快發表論文,在學術領域取得突破 。

 

在這樣的氛圍中,陳楠逐漸意識到,他在科研方面並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考慮到時間成本等問題,他放棄了讀博深造的想法。

 

研一下半年,他決定進入工業界實習,希望藉此積累實踐經驗,並接觸更落地的應用場景。

 

“事實證明,演算法崗位競爭激烈,要麼有豐富實習經歷,要麼有頂會論文。”研究生三年,焦慮與壓力如影隨形。陳楠一邊投論文,一邊埋頭實習。

 

兩年的大廠實習,為他積累了紮實且高度匹配行業需求的經驗,也讓他在畢業時手握百度、騰訊、位元組跳動等多個大廠 offer。

 

02

天才少年

 

演算法永不停歇。

 

今天還炙手可熱的技術,明天可能就被淘汰,演算法的反覆運算速度快得驚人。

 

如今,陳楠已成為當下最火的大模型演算法工程師,站在AI行業的最前沿。(大模型是近年來人工智慧領域的重要突破,如Chat GPT、Deep Seek、豆包、文心一言等)

 

他所在的團隊,是公司核心的技術團隊之一,人才密度高得驚人。

 

清北的碩博、香港高校的精英、海外歸來的博士……大模型時代似乎格外偏愛那些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團隊里已經出現00年的博士,以及98年一畢業就帶隊的技術新星。

 

“大模型整體有點在強調「天才少年」的感覺。”陳楠無奈道。

 

在這樣的氛圍下,27歲的他已隱隱生出年齡焦慮。“學習能力可能沒有年輕人那麼快,經驗可能也不如深耕某一領域的剛畢業的博士。”

 

他覺得自己卡在一個尷尬的中間地帶。

 

陳楠公司窗外

 

去年12月30日,“雷軍千萬年薪挖角95后AI天才少女羅福莉”的話題衝上熱搜。

 

隨著人工智慧技術滲透各行各業,AI人才需求飆升,互聯網大廠正傾盡全力爭奪AI領域的頂尖人才。

  

獵聘大數據研究院《2025AI技術人才供需洞察報告》顯示,AI技術崗位中,年薪50萬以上的職位佔比最高,達30.97%。

 

人工智慧從業者,成為了聚光燈下的焦點。

 

陳楠表示,今年應屆畢業生的薪資更是水漲船高。碩士畢業年薪可能達到60多萬,而一些頂尖的學生,年薪甚至可以達到200萬。

 

某招聘平台演算法工程師薪資範圍

 

為了保持競爭力,不被淘汰,陳楠不得不時刻緊跟行業熱點,不斷提升自己的技術能力。

 

在大廠工作的四年的時間里,他經歷了七任領導的更替,業務方向也幾經調整。從ReID到視頻處理,從GAN到多模態大模型,每一次變化,都是一次新的挑戰。

 

在AI行業,停滯就意味著被淘汰。“擁抱變化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則。”

 

陳楠的同學們,各自在風口上尋找著自己的最優解。

 

有人從top2碩士畢業,工作兩年後跳槽,年薪直逼百萬;有人選擇繼續深造,讀博期間手握多篇頂會論文,初創公司開出160萬年薪;還有人博士畢業後,選擇年薪90萬的大廠offer。

 

高薪背後,35歲危機感依然揮之不去。陳楠與朋友聊天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這份焦慮。

 

03

風口還是天坑

如果說名校生承受的是焦慮與競爭的壓力,那麼普通院校的學生,首先要面對更現實的問題——如何生存下去。

 

2018年,國內35所高校率先取得人工智慧專業建設資格,其中大多為實力強勁的985、211院校。此後,高校紛紛搶灘AI賽道,從雙非一本到二本,甚至專科院校,都爭相開設人工智慧專業。

 

張悅時常懊悔,自己當初為何一時衝動,選擇了人工智慧。

 

她的高考成績平平,對自己的興趣所在也毫無頭緒。填報高考志願之際,父母向一位從事媒體行業的親戚徵求意見。對方提到:“人工智慧可能是未來趨勢,需求大、薪資高。” 

 

僅憑這幾句模糊的預判,2020年,她懵懵懂懂地進入了西南一所普通二本院校的人工智慧專業。

 

然而,她很快發現,自己迷茫,學校似乎也迷茫。雖然跟風開設了這門專業,但教學資源有限,課程設置模糊,師資力量更是薄弱。專業課老師對 AI 的理解也僅停留在基礎層面。

 

她所學的人工智慧專業掛靠在計算機學院,許多課程與計算機專業重疊:程式設計語言、數據結構、資訊安全……直到大三,才勉強開設了幾門與人工智慧相關的課程,如深度學習和機器學習。

 

“課程太寬泛、太雜。”張悅發現,自己的代碼能力遠不如計算機專業的同學,而人工智慧課程不過是淺嘗輒止,難以支撐實際應用。

  

社交平臺上,關於二本AI專業生就業討論

 

大四上學期,張悅想找一份人工智慧相關好一點的實習,以此彌補學校資源的不足。

 

現實迅速潑了她一盆冷水。就連大廠的“AI數據標註”實習崗位,她都沒能爭取到。“數據標註屬於行業內底層崗位,類似於車間流水線工作,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含量。” 她無奈地解釋道。

 

至於大廠熱門的演演算法實習崗位,她更是不敢奢望,這類崗位對學歷要求極高,本碩985是預設的門檻,她連投遞的資格都沒有。

 

2024年,張悅踏入招聘市場,發現自己的簡歷毫無競爭力:沒有實習經歷,沒有論文,也沒有項目經驗。

 

市面上需要的,要麼是精通代碼的程式師,要麼是真正懂AI的專業人才,她卻兩頭不靠。

 

事實上,直到畢業,張悅對“人工智慧到底是什麼”依然模糊不清。

 

謀求傳統程式員職位,同樣困難重重。她的程式設計功底較為薄弱,而更嚴峻的現實是,ChatGPT、DeepSeek 等大模型已經可以替代基礎碼農寫代碼了。

 

面對AI行業的高薪,張悅只能站在門外,望而卻步。

  

招聘平臺上,AI演算法工程師崗位需求增多

 

學了一門“高大上”的專業,卻找不到對口工作。這是當下許多二本人工智慧專業學生的困境。

 

張悅的同學中,有人通過自學提升專業技能,但學歷始終是一道難以逾越的硬門檻,她們因此將希望寄託於考研,期望通過考入 985 院校,獲取踏入人工智慧行業的入場券。還有一部分人選擇直接就業,只是崗位與 AI 毫無關聯。

 

更多的同學,和張悅一樣,踏上了那條被稱為 “宇宙盡頭” 的道路 —— 考公考編。

 

今年春節,DeepSeek的橫空出世,再次掀起了AI熱潮。各行各業,競相招攬AI人才,招聘市場似乎回暖。

 

去年剛畢業的張悅,已然放棄了在市場上尋覓工作的念頭。“如果不考研,肯定找不到真正與AI相關的工作。”她已經想通了,決定全力備戰考公。

 

“頂層贏者通吃,下層一無所有。”這是當下人工智慧行業所呈現的圖景。

 

 04

安全感

AI行業的高薪令人嚮往,但背後的要求同樣嚴苛。

 

從移動互聯網時代廝殺過來的大廠,深諳“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生存法則。各條業務線此消彼長,團隊間的競爭暗流湧動。

 

陳楠所在的團隊,每半年就要經歷一次組織架構調整,崗位變動幾乎成了常態。

 

“大家的安全感其實都很低。”

 

他考慮嘗試副業,如果能夠順利發展,至少未來多了一個選擇;如果無法持續,等到主業力不從心時,國企或考公或許會成為退路。

 

他在社交媒體上分享 AI 相關內容,希望可以發展自媒體。可高強度的工作不斷蠶食著精力,日復一日的消耗,讓他漸漸力不從心。

 

幾個月過去,帳號再無更新,彷彿也被演算法的洪流吞沒。

 

陳楠在社交平臺分享AI行業相關內容

 

旁人眼中,大模型演算法工程師無疑站在技術最前沿,做著足以“改變世界”的事業。

 

陳楠回憶起最初參與的一些 ToB 專案,比如開發 AI 換臉應用,看著自己編寫的演算法被千萬使用者使用,那種將技術轉化為價值的成就感,讓他覺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可如今,這種滿足感正變得稀薄。

 

做著“改變世界”的工作,他卻漸漸對世界本身失去了好奇心。沒空散步,沒空戀愛,沒空感受春夏秋冬。

 

工作日加班到晚上十點是常態,也沒有真正的週末。偶爾和朋友聚餐,更像是“從工作中抽空出去吃個飯”。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淡淡的疲憊。

 

AI 浪潮翻滾,席捲無數人的命運。

 

無論是局外人,還是親歷者,每個人最終渴望的,或許不過是一份對生活的掌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