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瀟灑人生“不內卷”
更新于:2025-03-26 05:29:29

本文轉自:濟南時報

  □濟南時報·新黃河客戶端記者 錢歡青

  熟悉中國書畫史的人一定知道“明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這四位藝術家在明代書畫領域各自獨樹一幟,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作為“明四家”之首、“吳門畫派”的宗師,沈周終身不仕,足跡亦未出“江浙滬”,他拒絕蠅營狗苟的奔波,沉醉鄉野村居的快樂,將83年歲月人生,釀成一壺醉人的美酒。

  金哲為著《不必向長安:沈周的記憶抽幀術》(以下簡稱《不必向長安》)就呈現了沈周“不內卷”的瀟灑人生。這樣的人生,對於被“內卷”籠罩的當代人而言,一定會有啟示意義。

  明 沈周《寫景冊·碧江行舟》台北故宮博物院

  明 沈周《寫生冊·玉蘭》

  明 佚名《沈周半身像》故宮博物院藏

  未信長安春似海

  西周初至唐末的兩千多年間,長安十三度成為中原王朝的首都。雖然後代皆未定都於此,人們卻早已習慣以長安之名指代京城。因此書名所謂“不必向長安”,意思就是“不必向京城”,也就是沈周終身不仕的人生姿態。

  在書的“後記”中,作者這樣寫道:成化十七年(1481),吳江沈庠(字尚倫)高中進士。興奮的他找到隱居相城鄉下的當世畫聖沈周,請其為己所藏之畫作題,向來慷慨的沈周沒有拒絕,於是就有了下面這首《為沈尚倫進士題畫》詩:“蓋頭漫有三間草,塗足都無十畝禾。未信長安春似海,歸人不及去人多。”金哲為認為,這首詩的特別之處在於,沈周“並沒有表示恭賀或預祝大展巨集圖的客套話,而是暗含規勸:三間茅屋,十畝稻田,便足以安身立命。常聽人說起長安種種的好,難道連那裡的春天也比江南更美些嗎?五十多年裡‘我’聞見離開長安回到家鄉的人,比去往那裡的人還要多。”

  沈周以這樣一首詩相贈沈庠,用意在何?作者認為,“酸葡萄心理”是可以最早排除的,“因為一年前明憲宗頒布《徵聘詔》點名要沈周出山赴用,被其拒絕。……如果心向長安,他早就該去了”。

  居住於蘇州鄉野的相城西莊,沈氏三代以務農為業。沈周幼時曾放牧平坡,長大后也一直過著力食田間的農夫生活。他將這種隱居的模式稱作“耕隱”,並視其為培養“隱者之德”的不二法門。沈周自幼“聰明絕人”,“方其華齒綺文麗藻已流傳人間,莫不以為奇珍魁品也”。15歲那年,他代父親為糧長聽宣南京,作百韻詩上戶部主事崔恭,被後者比作當今王勃。28歲時,聲名愈長的沈周得到蘇州知府汪滸的舉薦。他卜筮《周易》,得《遁》卦九五“嘉遁貞吉”,於是辭謝不應。縱觀種種,作者從心理層面給出了沈周的理由:“出生在幸福美滿的家庭,徜徉於秀美的吳地山水,沈周對故鄉有著難以割捨的眷戀,也對家庭生活有著發自內心的熱愛。功名與遠遊,或許是埋藏在他內心‘唯二’曾經騷動過的渴求,這沒有什麼好否認的,但他卻有千千萬萬的理由選擇留下。他深愛那片自幼生長的土地和生活在那裡的人,滿足於牛背和土地上踏踏實實的安全感。雖不曾真正離開,他卻像一個固定座標,一個無法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見證了身邊無數人的悲歡離合,遠游與歸來,或者再沒有歸來。”藏至真於淡泊,安貧賤於久長

  如作者在“引言”中所言,《不必向長安》是要藉助隱藏在沈周《卧遊圖冊》里的提示,“於浩如煙海的相關詩文與書畫中抽取關鍵幀,從而把這位明代隱士83年的一生,盡可能按他的原意剪輯成片”。

  如此,讀這本書就彷彿看一部紀錄片——我們看到了隱士沈周的日常生活和喜怒哀樂。他和親友在虎丘暢飲,亦在虎丘淚別;於西山杖遊,亦在西山作奠;於祖宅秋軒內與父輩們舉觴為壽,又在親營的有竹莊內陪兒孫賞月。他喜歡平淡的生活,卻也有過相濡以沫的愛情,刻骨銘心的旅行,他曾喜極而泣,亦曾痛徹肺腑。至於那世間的悲歡離合,寵辱得喪,青春白髮,更是去不去長安都無法逃脫的命中註定。

  作者認為,《卧遊圖冊》中所繪內容,均是沈周記憶中最美好而鮮活的東西,所以也才能以其為線索,重現沈周的日常生活。如書中“至味”一章,以沈周《卧遊圖冊》中所繪之枇杷為引,娓娓道來沈周對枇杷、楊梅、石榴、白菜的喜愛。其間散發著日常生活中的濃濃溫情。

  如寫枇杷,作者從某一年夏初,有一位叫“良材”的朋友遣家童送來一盒新鮮的枇杷開始寫起,有趣的是,家童將枇杷錯寫成了琵琶,沈周當即回書一帖:“承惠琵琶,開奁視之,聽之無聲,食之有味。不知古來司馬淚於潯陽,明妃怨於塞上,皆為一啖之需耳。今後覓之當於楊柳曉風,梧桐秋雨之際也。因書帖銀鹿有誤字,即筆嘲句四言奉覽,勿罪勿罪。枇杷不是此琵琶,只為當年識字差。若是琵琶能結果,滿城簫管盡開花。”這封信的大致意思是:“感謝您送來琵琶,它雖發不出聲響,嘗起來卻頗有滋味。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白居易於潯陽江頭淚濕青衫寫下的《琵琶行》,王昭君遠嫁匈奴所作的胡音《琵琶曲》,其實都不是用耳聽的,而是要放進嘴裏吃的零食。以後要覓得這種食物,還得於楊柳曉風、梧桐秋雨之際。若是琵琶真的會結果,滿城的簫管想必也都能開花吧。”

  這封信,讓我們領略到沈周的幽默和溫情。對藝術家而言,吃的東西不僅蘊藏著溫情,還往往隱藏著自己的心志。如對白菜,書中寫道:“沈週一輩子畫了不知道多少白菜,後來作臥遊圖時已經很老了,還說牙齒咬不動菜根,就和粥煮得爛熟,端出來也是一盤美味。對於我們而言,煮爛的白菜或許能吃得下幾口,但真的就比羔羊美味嗎?其實,沈周的味蕾並沒有什麼特意之處。稱白菜為‘世間至味’,自有他的道理。”這道理,就隱藏在沈周的《題菜》中:“天茁此徒,多取而吾廉不傷;士知此味,多食而吾欲不荒,藏至真於淡泊,安貧賤於久長。後畦初雨,南園未霜。朝盤一箸,齒頰生香。先生飽矣,其樂洋洋。”心與天遊誰得知

  《不必向長安》對沈周日常生活的描繪,確實是全方位的,有對妻子的感情,有和朋友縱情游杭州的歡樂,等等。在這些日常生活中,特別可以看出沈周豁達的性情。比如有一個名叫葛惟善的杭州人,十分仰慕沈周,於是託人以名貴的宋代潘古墨、銅雀硯寄與沈周,目的是請沈周作一首《虎跑泉詩》,沒想到途中墨塊亡佚,硯臺也被摔碎。沈周得知后仍以詩篇相贈,並與之相約見面。

  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沈周與著名的《富春山居圖》的故事。書中寫道:“元代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本為相城沈氏舊藏。多年前沈周請當地一前輩名流為其作跋,不想前輩之子見寶起意,將畫據為己有。為保全那位前輩的晚節,沈周並未點出霸畫者的名字,也未言明此事完整的始末。或許他曾想盡辦法拿回此畫,結局卻是不了了之。自失畫以來,多年間沈周只能於夢寐中與之相見。天道有輪迴,到了成化二十三年(1487)秋,當年那個貪沒神作的前輩之子已敗盡家業,欲高價出售《富春山居圖》。聽聞消息的沈周有心購回,卻因囊中羞澀無力為之。想到心愛之作不知將要落入何人之手,今生恐難再見,沈周按照記憶摹寫出一卷仿作聊解相思之苦。”

  麴元年(1488)立夏,《富春山居圖》終於等到了它的新主人——蘇州節度推官樊舜舉。樊舜舉素愛黃公望,又仰慕沈周的才學與為人,重金購得后便將之送與沈週一觀,以慰其相思之苦。時隔多年重展神作,沈周不由得感慨萬千。世間寶物如煙雲過眼,任誰都無法永遠擁有,於人生晚年得見昔日珍藏覓得一理想歸宿,已足慰老懷。沈周因“相思之苦”而創作的《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也成為繪畫史上的經典之作。

  這種人生的豁達,和藝術家“心與天游”的生命境界有關。《卧遊圖冊》中有一幅《秋日讀莊》,畫中的沈周於深秋之時獨坐岩畔,耳邊是落葉西風,掌中唯一卷《莊子》。正好翻閱至《秋水》一篇,不需讀完,目之所騁心與神會。此間之樂,天知地知我知,無需也難以向外人道。畫中的沈周遠離塵世,身處“大林丘山”之間,感受著“高木西風”的蕭爽,六鑿暢達無礙,自然也達到了“心有天游”的境界。其在心志流遁和謝絕人事中找到了平衡的奧義,絕非奔走功名、醉心紅塵之人所能領會。

  “高木西風落葉時,一襟蕭爽坐遲遲。閑披秋水未終卷,心與天遊誰得知。”如此境界,多麼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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