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維毅
潮州火了,潮茶也成了登堂新貴,時也,勢也。但個人以為,潮茶文化的最大特點,在於它既有味,且有道,還有趣,能夠最大限度地滿足現代人對於茶滋味、茶品味和茶真味的“三味”需求。
潮人茶事在外名氣可謂不小,近年來上鏡率也一直迭創新高。原因有二,一是可見的潮茶之器,其“五覺”喚醒力非同小可,正如工夫茶講究的“情美理趣”;二是可感的潮茶之口鼻眼耳心“五飲”的爽透力亦很不寻常。特別是高級單叢的“甘醇香韻”,再配一套工夫茶茶具,能很有格調地滿足茶味趣、茶情趣和茶雅趣。
當然,潮茶味道的文化張力也很強勁,它可以穿越時空、對話未來,還能讓人在看見天地的同時遇見自己,在照見歷史的同時安放當下。
一位旅居海外的老潮僑曾講過這樣一個茶故事。他說,在紅頭船時興的年代,每年都有數以萬計(高峰期甚至逾百萬)的潮人乘船下南洋謀生。這些人在離岸之前,一般都有一條“水布”加身,這個水布包里,又大都有工夫茶什(多指茶器)。即使是半路上遭遇了惡劣事件,他們也不曾將其捨棄,會一直帶到新的安身之地。所以,後來才有了“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人,有潮人的地方就有工夫茶”一說。這個故事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記憶。
後來有位朋友專門給我發來一張“僑批”截圖,更觸發了我的情緒沸點,因為這張僑批裡面講的正是紅頭船的歷史滄桑,還活化了潮人群體食茶與茶事的信史文脈,同時也實證了潮茶文化從沒有隨著國飲文化大面積斷流而中斷的特殊人文背景——這張“僑批”就是很有價值的一頁歷史。
我還聽過另一則潮人食茶的典故叫“食茶破家”。這是民國初期徐珂《清稗類鈔》記載的一件悲催而經典的潮茶往事:
一位潮州府本地人,因嗜茶如命而家境破落,最終淪落為一名“茶乞丐”。一日,他經過一大戶,便倚門乞茶,富人也斟茶與之,還與之結為“同好之交”。
丐曰:“我曩(nang,去聲,意為以往)亦富人,以茶破家。”又曰:“吾有一壺,昔所常用。今每出必攜,雖凍餒,未嘗舍。”
富人因喜其壺,便與之商議,欲以半價獲取該壺使用權。丐因此而“獲1500金,取以佈置家事”。
這一故事說明,倘若用“資深茶癡”的眼光去回看潮茶歷史,那麼,我們就能讀懂什麼叫作“嗜茶如命”和“無茶不歡”了。
如今知道潮州的,想必都知道韓愈和四大古橋之一的廣濟橋,還知道潮州話管喝茶叫作“食茶”,將茶葉叫作“糙米”,但卻未必知道,在俞蛟筆下的古老潮州,曾經出現這樣的八字敘事:“……繁華氣象,百倍秦淮。”這裡描述的當然是曾經的繁華。現在的潮州卻將最古老的食茶方式,變成了最新潮的品茶時尚,吸引著眾多遊客——每逢假期,潮州牌坊街依舊人頭攢動,不一定“百倍秦淮”,但“人擠人”已是常態。
潮州鳳凰茶文化和工夫茶文化,還雙雙上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非遺待批。很多人問,為什麼以前的潮州鳳凰茶和工夫茶一直沒能“火”起來,現在卻突然雙雙出圈?
我覺得答案很簡單,一方面是潮州茶葉的產量上來了,另一方面是市場的需求也上來了。潮州鳳凰茶的“三香三氣加兩韻”尤能“吸粉”,正如劉仲華院士說過的,讓人“一見鍾情,念念不忘”。
其實鳳凰茶和工夫茶早就被很多人認識了。20世紀30年代,魯迅和梁實秋都曾寫過叫《喝茶》的文章,也都寫了工夫茶。一個寫得高屋建瓴,將“會喝好茶”弄成了理論經典;另一個更是妙筆生花,連“七步水”和“嗅杯底”都寫得清清楚楚。
再往前追溯到清朝初中期,有饒平縣知事郭於蕃写鳳凰茶,謂“予飲之,頓覺香氣撲鼻,韻味特佳”;康熙初年(約1664年)嶺南三大才子之一的陳恭尹也寫過工夫茶:“白灶青鐺子,潮州來者精。”
還有人說,當下喜歡上潮茶味道的人,已經佔到常規喝茶人口的小半數。我算了一下,大約有兩三億人,且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能熟練掌握“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以及熟誦“三蘭加兩桂,姜杏夜茉黃”。真正愛茶之人,對潮茶幾乎都是一經遇見,一輩子都愛了。這就是潮茶味道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