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延安日報
越過心中那座山
薛豔豔
我們這一代人,是被時光揉皺的紙團,在生活的重壓下蜷縮成各種扭曲的形狀。那些年少時浸透的貧瘠、冷眼與匱乏,終化作性格褶皺里深藏的自卑、敏感與怯懦,像一道隱形的年輪,鐫刻在生命的肌理中。這些暗湧的潮水,將我們推搡著沉入海底,又在某個時刻托舉上岸,在礁石上撞出滿身傷痕。
貧窮是最早的啟蒙老師。整個年少時代,我的衣櫥是親戚們施捨的二手人生:褪色碎花的的確良襯衫,磨得發亮的燈芯絨外套,永遠比我身高長出半截的褲腿。母親總能在腰間巧手縫入一條鬆緊帶,讓不合身的衣服瞬間妥帖起來,下擺漾開的褶皺,倒成了同學們羨慕的獨特設計。我沒有像其他孩子穿了新衣服那樣開心、炫耀,生怕真相暴露時,連最後的這點體面也被剝奪。那時的我,早已學會像成年人般蜷縮起所有渴望。
小學課桌上的“三八線”,是童年最鋒利的楚河漢界。同桌的鉛筆滾過邊界時,我攥緊的拳頭始終懸在半空——憤怒是奢侈品,貧窮的孩子只配擁有沉默。直到那天他攥着我的铅笔冷笑:“掰斷啊,你賠得起?”我才驚覺,自卑早已化作無形的鐐銬,銬住了所有反抗的勇氣。
師範三年的下鋪,住著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她不會拆洗被套,也不太會搞衛生,隨手傾倒飯菜。在我看來她完全是矯情、顯擺。我本能的和她較了三年真,不過是自卑築起的高牆。現在想來,她床底整箱的水果何嘗不是種天真?而我那些暗戳戳的較勁,不過是困在井底的青蛙,對著頭頂的方寸天空徒勞地鼓脹肚皮。
工作後和男朋友(現在的老公)約會吃飯,我總是讓他點菜,並埋頭吃乾淨自己並不太喜歡吃的食物,也從不敢開口要自己想要的東西。所幸,他總能看見我所有的困窘,接住我所有的情緒,共情我所有的悲傷。他鼓勵我,教會我用“不”字築起邊界,用“要”字點亮星光。那些刺蝟般的尖刺,終在他掌心的溫度里化作柔軟的絨毛。
長大真好,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那個皺皺巴巴、衝突不安的自己接受了多少次陽光的溫暖和多少次真誠的擁抱才慢慢學會把自己打開、展平。我知道這個過程中有一股力量是來自自己內心生長的聲音,感謝自己一直沒有忘記閱讀,讓自己的精神世界飽滿豐盈,並給予了我內心變強大的力量和變幸福的能力。
如今,我努力從生活中挺直腰板學會勇敢,從愛情裡得到滋養學會放鬆,與人相處中得到自信卸下防衛,把敏感和自卑也一點點地放下來。我也不再把對衣服的執念投射到女兒身上,而是終於捨得給自己買一件品牌衣服,可以大方地跟導購說我想要櫥窗裡的那雙鞋,也能與親人朋友慷慨解囊,也開始學習拒絕那些不舒服的感受和並不美好的體驗。
心理學說,每個人心裡都住著未長大的小孩。那個小孩抱著破舊的布偶,蹲在記憶深處的牆角。我們不必砸碎原生家庭的鏡子,只需在鏡前擺上新的梳妝台——用閱讀搭建的城堡,用閱歷澆築的鎧甲,用無數個自我對話的深夜,將那些破碎的月光重新串成項鍊。
所有的治癒是自愈,所有的救贖是自救。我們要把自己成熟的心智和開闊的眼界帶給小時候的自己,用自己的努力把之前的缺失盡量補足,用舒展的自己和被善待的方式陪伴內心的小孩長大,陪著他穿過黑暗的隧道,陪著他越過心中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