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姚瑞鵬 實習生 劉雪
清晨七點的義烏街頭,一輛藍色大貨車準時啟動,駕駛座上的陳冬冬熟練地調整后視鏡,開始了一天的“跑貨”任務。這個出生於2004年的年輕人,在高中畢業后選擇了一條與同齡人截然不同的道路——投身廢品回收行業。一年前,他還在為這份工作的“不體面”猶豫不決,如今卻已成為月入過萬、擁有實體店面的年輕創業者。
“以前覺得這行就是收破爛,現在才知道裡面門道深著呢。”陳冬冬的轉變始於家族傳承。他的爺爺曾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吆喝收廢品,父親將業務擴展至打包站。從小耳濡目染的他,最初對這個灰撲撲的行業充滿抗拒,直到親身接觸才打破成見:一車塑膠廢品收購價僅0.6-0.8元/公斤,經過分揀打包后卻能賣出7000元;工廠淘汰的金屬銅以40元/公斤回收,轉手就有4元差價。這些數位讓他意識到,廢品回收不是簡單的體力勞動,而是需要商業智慧的再生資源產業。
陳冬冬的日常
正視“收廢品”:
單日進賬7000元
淩晨兩點的義烏郊區,陳冬冬蹲在自家廢品打包站門口,腳邊散落著壓扁的易開罐和捆紮成塊的紙箱。這是2022年冬天最冷的夜晚,剛滿18歲的他攥著手機,螢幕上是外賣平台顯示的月收入——2376元。三個月前,高中畢業的他為了逃離“收廢品”的標籤,曾固執地選擇送外賣、當快遞分揀員,甚至嘗試開網店賣玩具,但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此刻,打包站裡傳來的金屬碰撞聲刺痛著他的耳膜,父親正在分揀白天收回的廢銅。
一時迷茫的陳冬冬沉默地穿上了沾著油污的工作服。起初他只是機械地跟車收廢品,直到某天在工廠倉庫發現端倪:父親以40元/公斤收購的廢銅,經過分揀竟能賣出44元,而混雜其中的不鏽鋼和鋁合金更藏著額外利潤。“這些金屬分門別類,差價能差出一輛電動車錢。”他開始主動研究《中國再生金屬報價表》,用手機記錄不同品類的波動規律。三個月後,他用《廢金屬精分方案》將打包站的毛利率提升了18%。
這時,陳冬冬才真正開始正視眼前的一切,站在廢品回收鏈條的中間環節,陳冬冬家的打包站如同“行業黃牛”,既要對接上游散戶和工廠,又要為下游處理廠供貨。通過分析市場週期,他將重心轉向高利潤金屬和塑膠回收。工廠定期更換的金屬設備成為穩定貨源,40元/公斤收購的金屬銅轉手即有10%的利潤;塑膠廢品雖單價低,但周轉快、需求量大,高峰期單日營收可達7000元。
陳冬冬正在工作
大家都要喝西北風
當陳冬冬準備大展拳腳時,行業的殘酷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義烏2000多家回收站中,90%都是家庭式作坊,惡性價格戰讓利潤薄如刀片。他親眼見到同行為爭奪工廠廢料,將鋁材收購價抬到11元/公斤——這個價格意味著每噸僅賺50元。“再這麼下去,大家都要喝西北風。”
深夜裡,陳冬冬蹲在壓包機旁算帳:人工成本占營收的40%,電費吞噬15%的利潤,而最致命的是貨源波動。某個月因工廠停產,金屬廢料驟減,他不得不帶著工人翻遍全城垃圾站。“這行就像在沙地上蓋樓,隨時可能塌掉。”他在日常記錄中寫道,像這樣核算成本和營收的話語寫滿了好幾個本子。
當初小有成就的自豪感被回蕩在街巷的收廢品叫賣聲擊碎,“我國每年舊衣服產量達到5000萬噸左右,快遞廢紙等達到900萬噸,塑膠產量有1400萬噸左右。”陳冬冬就是想不明白,明明這麼大的回收市場,他就是找不到。
鋼鋁等材料是行業內的“硬貨”
網路里的轉機:
一條私信淨賺500元
正當傳統管道陷入僵局時,陳冬冬把目光投向了短視頻平臺。他不想把目光只投注在義烏。2023年初,他註冊了新媒體帳號,用手機記錄打包站日常:鏡頭裡,工人將成堆的易開罐倒入分揀機,金屬探測器掃描出夾雜的銅絲,壓包機將紙箱壓縮成整齊的方塊。一條展示“500公斤廢塑膠變身再生顆粒”的短視頻,意外獲得2.8萬次播放量。“原來這麼多人好奇廢品去哪兒了。”他敏銳抓住流量密碼,開始定期分享行業知識——如何辨別不鏽鋼型號、舊衣物的再生價值、廢銅價格波動規律,等等。
新媒體很快帶來實質回報。某天淩晨,一條私信跳入螢幕:“我們是做水龍頭的工廠,有3噸黃銅廢料。”這筆訂單讓他凈賺500元,而客戶正是通過短視頻瞭解到他的專業度。此後,他每天固定花1小時回復私信,甚至接到再生資源公司的合作邀約。“以前蹲守工廠求人賣廢料,現在客戶主動找上門。”他翻著手機里的成交記錄,發現來自新媒體的訂單已占月收入的15%。
陳冬冬的“打包”日常
這個市場足夠培育出更多上市公司
爺爺輩的三輪車收廢品時代,日均收入不過百元;父輩的打包站通過機械化將效率提升10倍;如今年輕創業者引入互聯網工具,正在打破“髒亂差”的行業刻板印象。數據顯示,我國再生資源回收利用產值將在2025年突破5萬億元,舊衣物、快遞紙箱、塑膠製品等細分領域存在巨大市場空間。
隨著“雙碳”目標和以舊換新政策推進,行業洗牌加速。環保資質、消防許可等對家庭式作坊提出更高要求。而大型處理廠對雜質含量的嚴苛要求,更讓缺乏分揀設備的小玩家被迫出局。這種轉型陣痛中,2025年3月,他的廢品回收店鋪開張,他咬牙投資20萬元購置色選機和金屬探測器,“現在客戶看中的不僅是價格,更是合規性和穩定性”。
站在新裝修的店面裡,陳冬冬撫摸著嶄新的壓包機,心裡清楚創業之路才剛起步。20萬元投資意味著每天睜開眼就要賺回550元成本,但他更在意長期價值:“我國的迴圈經濟市場足夠培育出更多上市公司。”
他的手機備忘錄里記滿行業數據:PET塑膠回收率不足30%、每噸再生鋁可節約95%的能源、藝術品公司願花8萬元收購廢車零件……這些數字支撐著他的商業邏輯:廢品回收不是終點,而是資源再生的起點。他從雷軍的互聯網思維中汲取靈感,堅信在碳中和的時代浪潮下,廢品回收行業必將誕生新的商業巨頭。
晨光再次灑向義烏街頭,陳冬冬的貨車駛向下一個回收點。車輪碾過的地方,易開罐將重熔為鋁合金,舊衣物化作再生纖維,廢塑料變身為環保建材。在這個年輕人手中,廢品不再是終點站的垃圾,而是迴圈經濟的第一粒火種。當同齡人還在為職場迷茫時,他早已在廢品堆里挖出了屬於自己的黃金賽道——儘管這條路上佈滿價格戰的硝煙、轉型的陣痛,以及不被理解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