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對床長相憶
更新于:2025-03-26 03:10:50

本文轉自:眉山日報

夜雨對床長相憶

“蘇轍的河南”行吟系列隨筆之七

□四川成都 夏欽

“夜雨對床”,是蘇轍與兄長蘇轼的心靈之約。

這一約定,在聚少散多的仕宦生涯中很少實現。但郟縣,作為他們的長眠之地,卻在有意或無意間,幫他們實現了生前的願望。

“夜雨對床”的約定,始於蘇轍兄弟在懷遠驛備戰制科考試時。一天晚上,兄弟二人正在挑燈夜戰,讀到唐朝詩人韋應物的“安知風雨夜,復此對床眠”時,一陣涼風吹來,小時候得過肺病、身體孱弱的蘇轍不由一陣劇烈的咳嗽。兄長蘇轼提醒弟弟蘇轍加衣的同時,不由感慨,以後步入仕途實現了政治理想后,不要貪戀高位,要及時退隱林泉,晚年生活要像閑雲野鶴一般雲淡風輕。

也是在兄弟倆的第一次分離中,蘇轼第一次在詩句中提到了兩兄弟畢生的追求和嚮往——“夜雨對床”: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事聽蕭瑟。從嘉祐六年(1061年)兄弟倆初次分手,到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蘇轼去世,其間達40年的歲月中,“夜雨對床”無時無刻不縈繞在蘇轍兄弟的心中,成為他們在人生沉浮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心靈之約,甚至變成了嚮往的目標和終生不渝的追求。有人做過大數據統計,蘇轍兄弟一生有過13次大的分離,在詩詞唱和中,共提到過16次“夜雨對床”。

但蘇轍兄弟聽上去很浪漫的“夜雨對床”約定,在嚴酷的現實面前,卻不敢去實現,尤其是隨著蘇轼北歸病逝於常州,就成了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蘇轼魂歸中原,歸葬於郟縣,是一個艱難而必須直面的選擇。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九月,在潁昌府城西大莊店(今河南建安區)居住的蘇轍,得知其兄病故的消息。“兄轼已沒,遺言葬汝”,蘇轍即派次子蘇適攜《遣適歸祭東茔文》回蜀,在蘇洵墓前祭告——其父生前已在祖茔為轼、轍選定了墓地。又派三子蘇遠,攜其《已故的 Akibun 弟兄》,去常州祭奠亡兄,協助料理喪事。

崇寧元年(1102年)初,蘇邁、蘇迨、蘇過護送蘇轼的靈柩從常州舣舟亭上船,經潤州(今江蘇鎮江)、揚州、楚州(今江蘇淮安),過淮水,入汴水,沿泗州(今安徽泗縣)、宿州、南京(今河南商丘),入惠民河(汴梁至潁昌段)出潁昌,走旱路,沿許洛古道,移往郟縣墓地安葬。

蘇邁兄弟三人護其父蘇轼靈柩途經京城汴梁時,遵其遺囑,蘇邁赴京城汴梁,遷其繼母王閏之墳,赴郟縣與其父蘇轼同穴安葬。四月二十三日,王閏之靈柩到達潁昌,蘇轍率家人路祭,並作《再祭亡嫂王氏文》,祭文曰:“茔兆東南,精舍在焉,有佛有僧,往寓其堂,以待兄至。”五月初一,蘇轼靈樞由迤、過護送到潁昌,蘇轍率家人致祭,作《已故的兄弟 Akibun》。閏六月二十日,蘇轼與王閏之靈柩在弟弟蘇轍的主持下,葬於郟縣墓地。

歸葬於今天隸屬於平頂山市的郟縣,冥冥中都有一種天意。曾經,三蘇與平頂山市,有過三次交集:第一次來平頂山,是蘇洵帶著21歲的蘇軾和19歲的蘇轍二人,從四川眉州到河南開封趕考;第二次是母親程夫人去世,蘇轍兄弟回家守孝丁憂,路過平頂山;第三次是蘇轍在汝州做知州,被貶英州的蘇轼,途經汝州時,專程前來看望弟弟,並寫下詩作《子由新修汝州龍興寺吳畫壁》,表達了兄弟情深意篤。

而兄弟倆在遊歷當地的山水時,讚美郟縣的山似家鄉峨眉山,為之命名“小峨眉”,並約定兄弟倆死後皆葬於此。”被蘇轍兄弟稱為“小峨眉”的山,當地人稱為中頂蓮花山,屬嵩山的餘脈。

後來,蘇轍將蘇轼歸葬於汝州郟縣鈞台鄉上瑞里小峨眉山(今河南郟縣茨芭鄉蘇墳寺村),既滿足了兄長的遺願,又與自己置的田產近在咫尺。

在郟縣,蘇轍選了兩塊地,一塊是自家原來已置,一處是尚需花十緡錢另買。自家原有的那塊,原本是給蘇轍之子蘇遠之妻黃氏安排的墓地。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五月,自感來日無多的蘇轼給弟弟蘇轍寫信表示:“葬地,弟請一面果決。八郎婦(蘇遠妻)能用,吾無不可用也。更破十緡買地,何如留作喪事,千萬莫循俗也。”同年 7 月,蘇轼病逝於常州,第二年就歸葬於郟縣蘇轍家的田地里。

蘇轼去世11年後(1112年,徽宗政和二年),自號“潁濱遺老”的蘇轍卒於潁昌,與蘇轼葬於一處,伴兄長眠,史稱“二蘇墳”。二蘇之父蘇洵此前已葬於四川眉州故里。238年後,元朝至正十年(1350年)冬,郟縣縣尹楊允到蘇墳拜謁,感“兩公之學實出其父老泉先生教也”,遂置蘇洵衣冠塚於兩公墓地之間。

自此,“二蘇墳”始為“三蘇墳”。

自此,這裡成為潁川蘇氏的家族墓園。

一個生命降臨到人世間,是沒有任何選擇可能的。但一個生命走向終極,其終極關懷之所,卻是有選擇可能的。

三蘇園位於郟縣城西23公里小峨眉山下,佔地680畝,主要由三蘇紀念館、廣慶寺、東坡碑林、東坡藝苑、東坡湖、三蘇墳、三蘇祠、蘇氏先賢祠、蘇轼中年布衣塑像等多個部分組成。

三蘇園樸素靜谧,視野開闊,高大的松柏挺拔高聳,直插雲端,淩冬不凋,成片成林的花草樹木鬱鬱蔥蔥,遮天蔽日。竹林掩映的東坡碑林幽靜壯觀,詩意盎然。整個墓園呈縱長形,從景區入口走出約一公里左右就來到了三蘇紀念館,門前是古銅色的三蘇父子雕像,手握書卷的蘇洵坐在正中,在向兩個氣宇軒昂的兒子傳道授業解惑,這寫意的雕像,與我多年來在眉山三蘇雕像廣場看到的高大巍峨的三蘇父子雕像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紀念館主要由蘇洵展廳、蘇轼展廳、蘇轍展廳、蘇轼哲學思想展廳等11部分組成,全面展示了三蘇父子坎坷的人生經歷、卓越的為官政績、深邃的哲學思想、輝煌的文學藝術成就。

紀念館後是長長的神道,在途中可看到高大的蘇轼中年布衣像,像高4.2米,像座高3.5米,磨光青石砌成,工藝細膩,形態逼真。神道盡頭是園中園三蘇墓園,也是三蘇園的核心組成部分。陵園門口兩旁的石人、石馬、石羊、石虎依次排列,一聲不吭地侍列在神道兩側,像一個簡潔嚴整的儀仗。入口是一個規模不大的門樓,上面懸掛的“三蘇墳”匾額,乃當代著名書法家啟功手跡。門樓兩側有一副楹聯:“一代文章三父子;千秋俎豆兩峨眉”,道出了後人對三蘇千秋不減的崇敬。入得園門,迎面是書有“青山玉瘗”字樣的石坊,據說是明正德元年(1506年)郟縣學者王尚絅所立,左右有聯: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大雨獨傷神。這是蘇轼在開封蹲130天大獄時寫給蘇轍《獄中寄子由》詩中的兩句。實際上,更感人的是接下來的兩句詩:“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這兩個被宋史稱為“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的兄弟,最終長眠於此“夜雨對床”,還真是“世世為兄弟”了。

作為一名從三蘇家鄉趕來的拜謁者,除了滿懷敬意彎下身來,在他們的墳塚前三鞠躬,虔誠地點上香燭以表達我的景仰之情外,就是陷入無盡的沉思。粗壯繁茂的蒼柏之上,知了聲聲入耳,視線穿過樹的縫隙仰望著天空,想不出任何能表達內心情感的詞句,空氣像凝固了一樣。也許,此時此刻,靜默與祈禱,就是對先賢三蘇最好的表達哀思的方式。

三蘇墳茔四周,已經踩出了一圈結實光亮的小路,這是萬千仰慕他們的人,經年累月從四面八方追隨而來的足跡。香爐里香煙嫋嫋,祭台前擺滿了祭祀的鮮花,包裝紙上,寫著各種詩情畫意的思念之語。無疑,三蘇的肉身,早已與大地融為一體,但千百年來,他們一直活在後人的念想中,永恆不朽的,是他們綿延不斷的文化生命。

靜默地站在墓園內仰望蒼穹,你卻差點看不到一塊完整的天空,參天古柏古老、濃密的生長著,儼然像一塊原始森林,這些古柏的壽命,有的據說比這片墳地的歷史還要悠久。但它們不像蘇轍兄弟老家四川的翠雲廊高聳雲霄,或者其他別處的古柏昂首挺胸朝天生長,卻靈魂附體一般,齊刷刷地傾向一個方向。置身其中,你會感到,天空是傾斜的,陽光也是傾斜的,但你的內心卻是震撼的。如果你再有點地理方位知識,你會辨識到,它們傾斜的是西南方向。如果沿著那個傾斜的方向一直往西南走,一直馬不停蹄地走,興許會走到遙遠的川西平原,走到三蘇的老家眉山。

郟縣多西北風,柏樹順風應向東南傾斜,但三蘇墳內的588棵柏樹樹幹均向西南方向傾斜。當地人將此神奇的現象,與三蘇故里四川眉山位於河南郟縣之西南方向聯繫起來,進而體悟蘇轍兄弟遙望家鄉的心境,稱之為“思鄉柏”。這個自然界的千古懸念,正好呼應著三蘇思念故土的隱喻。

雖然生前未能實現“夜雨對床”之夢,但死後兄弟同歸一處,聊可欣慰。蘇墳的柏樹林,猶如夜雨沙沙,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夜雨對床”吧。“蘇園聽雨”,曾是古代郟縣十景之一。相傳是因陵園內古柏成林,每當夜深人靜、山風來襲,柏樹林中會發出一種下雨之聲。

據記載,清代郟縣縣令張篤行拜謁三蘇墳,並虔誠留宿,夜深人靜之時,忽聽門外雨聲大作,便開門欲觀雨景。但打開大門看時,但見月明如晝,遂填詞記錄斯時的心情:“風聲瑟瑟,雨聲嘩嘩,風大不鼓衣,雨大而不濕襟。”

那風聲,那雨聲,難道不正是蘇轍兄弟“夜雨對床”的低語之聲麼!

(夏欽:眉山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高新區融媒體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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