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降噪Nonoise
對於過去一年身處風暴中心的李斌來說，他的苦衷，曾毓群讀懂了。
3月18日，寧德時代和蔚來同日宣佈，雙方簽署戰略合作協定，將共同打造全球最大換電網路，並推進換電行業技術標準的統一，促進跨品牌、跨車型電池相容。根據協定，除了換電合作外，寧德時代正在推進對蔚來能源不超過25億元的戰略投資。
李斌和曾毓群共同出現在了簽約現場。這也是曾毓群近來少有的公開場合露面。這位福建籍企業家向來以低調著稱，並不喜歡拋頭露面，此次月台背後，對蔚來換電模式的認可和雙方合作的篤定不言而喻。
簽約后的晚餐，曾毓群精心準備了一道由芋頭、冬瓜、蘿蔔做成的「鋰光逐夢號時光機」，李斌在微博上寫到：「這也預示著我們的合作一定會腳踏實地，種出實實在在的果實。」
李斌的振奮很容易理解。從2014年創立蔚來，到2017年啟用換電模式，2018年建立第一家換電站，有關換電模式的爭議伴隨始終。因為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這些年他常常被迫陷入長期主義和企業生存的自證，幾乎成了一種「心病」。
邁入2025年，不只一家媒體報導了蔚來內部的改革風暴。變革不會一蹴而就，短時震蕩卻有可能會隨時爆發，就在外界準備在一個更長時間維度內觀望和打量蔚來的時候，「寧王」用真金白銀站出來為換電背書。
在輿論場，此舉無疑是給蔚來送上了一枚定海神針。消息當天，蔚來港股股價直接拉漲15%。
對於李斌來說，他似乎終於可以卸下重負，專心投入到最激烈最殘酷的的智能電動汽車產業資格賽了。
2024年12月，在寧德時代「巧克力換電生態大會上」，曾毓群分享了自己的一個判斷：到2030年，換電、家充、公共充電樁將三分天下。在現場他還提到，要感謝先行者蔚來。
圖源：寧德時代官微
成立11年，蔚來在換電站建設、晶片研發、電池技術等方面研發投入超過530億元。這其中，換電屬於高投入、長回報週期的基礎設施投資，李斌和蔚來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外界壓力。
李斌的委屈，動力電池大王曾毓群大概能懂。超級快充和換電各有使用場景、商業模式和生態佈局的優劣勢。換電模式下，一輛車僅需3分鐘-5分鐘即可完成補能，電車車主的使用體驗可以接近燃油車。但前提是，換電站的覆蓋密度要向燃油車的加油站看齊。
李斌與曾毓群的目標不謀而合。蔚來現階已經建設3100多座換電站，其遠期目標是在中國實現縣縣通，讓縣城新能源使用者也能出行方便，目前縣縣通已在江蘇、浙江等省份落實。寧德時代則計劃2025年建設10000座換電站，最終目標是3-4萬座。
圖源：蔚來官網
儘管兩家企業一個是想做電車時代儲能領域的中石化、中石油，另一個將換電視為品牌護城河以及未來的一個盈利點，雙方能在換電前景判斷上達成共識，換電生態就有了成為主流補能模式的根基。
站在科技史角度，從顯示面板到光伏，從通訊到新能源，過往有太多技術路線的最後勝出，靠的不是技術先進性，而是對使用者需求的滿足以及生態的壯大。
具體到新能源補能領域，儘管經過過去數年努力，中國新能源已經初步形成了全球最大規模的充電網路——截至2024年底，全國已累計建成1281.8萬個充電樁，同比增長49.1%，但在我國縣鄉地區，新能源汽車滲透率不足20%，充電樁建設成本較高，投資週期長，盈利模式不明朗等都影響著其推廣。
而換電模式不僅破除效率焦慮，也能緩解車主對電池衰減的憂心。2020年3月，換電站作為新基建的重要組成部分，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從工信部，到合肥、上海、蘇州等城市，均已出臺政策全面支援換電。
▲合肥宣佈對換電企業推出補貼
在蔚來敲定與寧德時代的合作之前，中國一汽、廣汽集團、長安汽車、吉利控股、奇瑞汽車、江汽集團和路特斯都先後表示研發換電技術路線，並加入蔚來組建的換電聯盟。今年奇瑞等加入蔚來換電聯盟的主車廠，即將發佈多款接入蔚來換電網路的換電車型。
而此次產業鏈上游龍頭直接下場，是換電真正從「車企自營」邁向「行業共建」的開端。對此，乘聯會秘書長崔東樹認為，新能源汽車產業正在快速進入可充可換可升級的2.0時代，換電和充電共同構建新能源補能的主流模式。
從技術發展、電網協同性來看，「可充可換可升級」幾乎是現階段最理想的解決方案。其實在電車用車場景里，充電和換電並非部分人認為的二元對立，「可充可換可升級」覆蓋電車補能全場景：充電滿足日常出行，換電破解效率焦慮，升級適配長途場景和技術反覆運算，終局方案由此成立。
縣縣通佈局完成後，寧德時代和蔚來將覆蓋幾乎全系乘用車，不管是幾萬的家庭代步車或是幾十萬的豪車，都將平等享受換電的便利性。不管是北上廣深還是縣域的田間地頭，每個新能源車主都能平等享受到補能體驗的平權和普惠。
▲3月28日浙江全省將正式迎來換電縣縣通 圖源：蔚來官微
過去外界質疑換電站將是蔚來的「軟肋」，現在看似乎成了堅實壁壘。早年間，京東也曾投入百億自建物流，並在虧損十幾年後，創造出每年千億營收。正因為其多年的巨額投入和服務能力，也為京東贏得了客戶和口碑。
對蔚來而言，換電補能體系也具有和京東物流同樣重要的戰略地位。在此前的財報會議上，李斌曾表示，「可充可換可升級」的能源體系是蔚來的護城河。「目前打造一座換電站，所攤銷的成本並不高，同時換電站也可以參與部分地區的儲能業務，從這個角度來看，換電業務不是蔚來的包袱。」
但龐大的換電版圖，也意味著巨大投入。根據此前蔚來官方透露，蔚來一代換電站的建設成本約為300萬元，二代換電站為200萬元，三代和四代站約為150萬元左右。有媒體測算，按照蔚來現有換電站保有率，想要實現盈虧平衡並不容易。
按照蔚來單次單站的服務成本，日均單量需達到79-105單，換電頻率每周2.5次以上才能覆蓋支出。解決方式可以通過開放第三方品牌接入，提升服務費或大幅壓縮成本，而後兩者將可能對車主體驗造車一定損害。
與寧德時代的戰略合作，蔚來不僅多了一個重要的基建成本分攤夥伴，借助寧德時代這張「大網」所打來的規模效應以及換電站使用率的提升，換電業務在加速盈利的同時，或許能推動蔚來更快走向整體盈虧平衡點。
此前蔚來副總裁沈斐就在直播中透露，上海換電業務日均9000單，只要換電站建下去，是可以掙錢的。
有了寧王下場，關於換電模式是否成立的質疑，答案不言自明。
不管是共建全球最大換電網路，還是實現換電「縣縣通」，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李斌提出2025年蔚來要實現「四個大年」（產品、技術、換電基建、國際化）時，外界更關注的不是口號本身，而是蔚來如何用一場刀刃向內的組織變革，快速提升組織執行力和管理效率，更好地實現目標。
2025年對於蔚來至關重要。從產品技術路線圖來看，過去11年裡的投入需要在今年開始變成使用者可感知的技術普惠與商業閉環。產品層面，4月，蔚來、樂道、螢火蟲都有重要車型密集上市；技術方面，滿血版SkyOS·天樞整車全域操作系統、智駕晶片、世界模型支撐的端到端城區智駕將陸續交付；換電站方面，蔚來換電站建設衝刺「縣縣通」；全球化方面，蔚來將進入25個國家和地區，海外市場要打造成為新的增長點。
3月20日起，蔚來旗艦ET9也正式開啟使用者試駕，並在月底進行交付。
▲李斌在微博分享的ET9使用者試駕照片
儘管這些規劃聽起來激動人心，想要順利實現其實並不容易。在緊鑼密鼓的業務節奏面前，蔚來能否進行大刀闊斧的組織變革，以適配當前的嚴峻挑戰？
從21世紀經濟報導、36氪等媒體報導來看，今年2月起，蔚來上下已經開啟一場「刮骨療傷」式變革。3月，李斌面向產研集群全體員工進行了一場內部講話，其反思的深刻程度和公開透明程度，在過去幾年的國內公司中實屬罕見。
過去，外界對蔚來的質疑主要集中在經營效率、戰略鋪陳、盈利時間等方面，通俗地說，就是「花錢」和「賺錢」兩方面。針對幾大癥結，李斌在會上做了逐一拆解，並提出解決方案：設立「基本經營單元」（CBU，Cell Business Unit）經營機制，提升蔚來組織效率。
「現在的挑戰非常大，別家孩子已經考上大學，我們還在複讀。」李斌強調，要提升全員經營意識，交付經營目標，把錢花在刀刃上，讓每一分投入都聽到迴響。他反思，過去在研發專案上，項目投資計算不夠嚴肅，有感性導向，缺乏閉環機制，導致很多浪費。比如不能為公司創造核心價值的手機業務，就進行了大幅精簡。這也反映了蔚來在資源分配的優先順序變化。
都說「家醜不能外揚」，但有了這場自上而下的深刻反思和組織變革的決心，蔚來的生存狀況改善或許多了一層保障。因為這些細節說明蔚來在企業層面想要追求更持久的發展。
在李斌的設想中，經過十幾年的積累，蔚來眼下的目標不應該僅僅是「活下去，活得好」，還要有更多目標之上的追求。比如對外，應該讓更多使用者感受到技術普惠帶來的興奮。對內，過去數百億的投入，要凝結成更有競爭力的商業模式，在新能源終局上，蔚來應該擁有席位。
承認短板並開始聽勸，人們發現，這一次李斌不一樣了。他不再頭鐵到看起來傲慢，或者說心大，而是準備腳踏實地地去學習管理，「現在很多人教我做CEO，我該聽勸就必須聽勸，連勸都聽不到，那就真的很麻煩。」
人們發現，李斌的心態更加開放。經歷過市場競爭的殘酷之後，他給內部打氣的方式變成：當競爭開始變化，該堅持的要堅持，該變化的一定要變化。
美的董事長方洪波在年初講話中也感慨過：商業史上，能夠突破逆境、轉型成功的企業，都是以向死而生的改革之勢，大刀闊斧自我顛覆，無一例外。
在新能源資格賽決賽到來前，蔚來仍有時間和機會。
寧德時代能與蔚來聯手，某種程度上也是兩家新能源企業間的惺惺相惜。
曾毓群的辦公室掛著「賭性堅強」的書法。2008年，寧德時代前身寧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曾毓群賭上全部身家押注動力電池，直到六年後的2014年，才等到中國新能源汽車爆發元年。
▲美團CEO王興最早提到「賭性堅強」的說法
在技術路線上，寧德時代創立之初便孤注一擲，研發能量密度更高的三元鋰電池，而當時市場還是磷酸鐵鋰電池佔主流。寧德時代的選擇堪稱激進。後來有內部工程師告訴媒體，在別家認為很可能失敗、不予立項的研發路線，在寧德時代很容易獲批。
結果，2015年高續航三元鋰電池進入政策補貼、陸續成為高端電車動力標配。寧德時代一舉超越比亞迪，成為動力電池大王。
曾毓群賭贏了三元鋰電池，李斌押注的「可充可換可升級」也等來了外界認可。2018年，在蔚來合肥工廠的院子里，李斌第一次向外界展示蔚來換電功能時，評價直接兩極化，大家在驚歎之餘，更多是對換電成本和投入的擔憂。
現場李斌稱，蔚來看中的是用戶體驗。電車要讓使用者感受到真正的實惠，而不能用環保和情懷去綁架使用者。有媒體提到了當時倒閉的以色列換電公司Better Place，李斌評價其為：「初心不對，太想賺錢反而做不成事。」
蔚來這些年苦苦堅守換電模式，即便不被外界認可，也始終沒有動搖。
曾毓群是福建人，他的內核是「敢想敢干絕不服輸」，某種程度上，曾毓群的狼性和李斌的理想主義在這個時間節點戰略性地交匯了。
這對組合的聯手，也證明了中國民營企業家的韌性。中國製造的崛起之路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過去十年，中國新能源市場飛速發展，不管車企與車企間，抑或電池廠商間，都在殘酷的競爭和對抗中，產生了太多不必要的折損和消耗。在行業無限內卷的時候，依然有人在堅持走不一樣的路，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也值得外界給予更多的耐心。
蔚來與寧德時代的合作也為其他車企做出表率。比起競爭與對抗，合作也許更具意義。所有產業鏈條的參與者也許更該思考如何攜手並進，這將是接下來新能源發展的主流命題。
當目標不止於眼前和彼此，也許才能更好的影響世界新能源變革進程。
參考資料：
[1] 《蔚來掀起變革風暴：每一分錢投入都要聽到迴響》，36氪
[2] 《李斌內部會詳解蔚來2025：CBU、產品大年、力爭Q4單季度盈利》，21世紀經濟報導
[3] 《特斯拉背後的上海交大理工男，“賭”出來的福建首富》，星海情報局
[4] 《李斌內部講話詳解組織變革：“要把蔚來的尊嚴掙回來”？》，21世紀經濟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