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憶蘇祠
更新于:2025-03-26 03:14:26

本文轉自:眉山日報

□江梓豪

那個男孩有大額頭,陽光灑下來顯得格外亮堂。他跟著爺爺來到三蘇祠,蘇轼的雕像被花盆簇擁著,他也加入其中。快門咔嚓響起,他有了一張特別的生日照。那天,那個男孩穿著帶著爺爺溫度的紅背心。那個生日,爺爺帶他去看蘇轼。

我的爺爺是個農民,他讀書很少,但他說,該去看看老鄉,很好很好的蘇轼,爺爺的詞典就是這麼簡單。多年以後,走進三蘇祠,反而覺得這很好很好就是很好的描述。在饗殿,牌匾上“是父是子”四字直入眼簾,彷彿看到了蘇家父親守著兩個兒子讀書的場景。蘇轼、蘇轍都有大成,還離不開母親程夫人。程夫人留下的生平不多,但光是“一門三詞客背後的女人”這樣現代化的評價,已經可以表明她的不凡。

我曾在三蘇祠打濕了布鞋,我決定待出去買一雙新鞋——“我有的是壓歲錢,夠買好幾雙了!”爺爺卻認為一雙新鞋對我而言不是那麼重要,他堅持讓我去買書。其實爺爺不看書,一年四季,他都在彭山區江口鎮遠景村種地,播下去,收上來,帶進城,賣出去,這單一的生活鏈條,連結著一個農民面朝黃土的一生。

但爺爺敬愛蘇轼,因為蘇轼是大家口口相傳的了不起的文化人,有沒有文化這件事終歸還是在爺爺的生活中掀起了漣漪?。每年過年,他帶著紅紙去鎮上請老師寫春聯,那是他非常羞愧的時候,他的道謝是雷同的、收斂的,字對他是陌生的、深奧的。在三蘇祠,我們曾在蠟像前並排而立,“烏台詩案”“朝雲相伴”都附著詳盡的註釋,甚至對我——還是小學生的我,也不難。然而,我仍然需要給爺爺翻譯,我聽到了爺爺的讚歎。那一刻,我想,蘇轼的童年是那麼幸福,父母都愛著他,還有一個愛好相投的弟弟。而我童年的甜蜜,一定少不了這樣一個身影,他微微弓著背,在山間砍下一節節竹子,那些竹子去了買家的手裡,一些書源源不斷來到我的身邊,他在變老,我在長大,一個家庭的春秋代序,生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漫遊蘇祠,在黃荊樹下想像著蘇家教導兒子,而這古井也放得恰好,打過以後清洗傷口,達觀的天性下,這樣的傷痛也不算什麼了。蘇轼在長大過程中應是做過討打的事,實實在在吃過打,這樣的蘇轼對我們來說更加親切。爺爺從來沒有打過我,我每年春節才回到遠景村,只有在特別的日子我們才會在一起,而我難以忘懷的是我撒了謊。爺爺知道後,長久的歎息,那一聲歎息的回音一直留在記憶裡,比打在身上難受多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有限,但他的身影一直陪伴著我,一個挑起家庭擔子的身影,一份淳樸踏實,一份認真努力,一份慈祥博愛,伴著他的音容笑貌而來,以前是在我面前,後來是在我夢裡。

來鳳軒、啟賢堂、披風榭,我來看你們了。在三蘇祠,我曾買下一組明信片,每一張都是一個景觀。看過黃葛樹在這裡張開一片綠蔭,看過蓮花在這裡譜寫君子品性,還有蓮花的好友竹,有它們,這千載詩書裝滿園的三蘇祠,更成了常青的盛會。一組明信片,一半留在了我的書桌抽屜里,一半隨著爺爺進了黃土。我們就這樣各自帶著一半蘇祠記憶分別,根植在血脈裡的愛,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我們。東坡的晴天都是在敘事,人們在蘇祠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小小的孩子在父親的臂彎裡,等待著始終要去認識的三蘇,老先生手裡有一隻茶杯,牽著小男孩,泯了茶,饒有興致讀著寒食帖。成長中的點滴,一一再現。我曾在三蘇的雕像前看到一個獻花的女孩,她蹙著眉,帶著美麗的憂鬱,她想把心意給這從不言語、卻一直在這裡活著,並且已經活出海內外,成就世代尊崇的三位先賢,但她只有一朵花,我為她的難題而憂愁著。我曾從蘇洵小學走到蘇轍小學,只為聽那朗朗的讀書聲,看那活力奔跑,清爽笑聲,看到這詩書的餘韻浸潤著成長中的他們。我曾在趕路途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青神”,多出了一行清晰的大字,“東坡初戀地”。東坡的愛情哲學仍啟示當代青年們,緣起牽手,緣盡放手,隨緣,也必盡心。我曾在印象水街看到過一個兩鬢泛白的男人,這通電話帶來的不是什麼好訊息,他說“煩死了”,便把電話丟進衣兜。舞臺中,“小蘇迷”正誦讀著蘇轼的詩篇,那再為人所熟知不過的詩篇。男人聽啊聽,他神色不再那麼慌張,呼吸不再那麼急促,壓下去的眉毛緩緩升起來,他忽然淡淡地笑了。

三蘇祠盛放著三蘇生平,三蘇詩詞,三蘇印記,三蘇味道。這裡的人們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三蘇,或深或淺愛著三蘇,三蘇早已不再是三個人的孤立形象,而已升華為眉州精神的群像。三蘇祠在年復一年中陪伴著人們,見證著一代代眉州人循著三蘇的足跡,去過值得的一生。

外面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三蘇當然是精彩的一部分。在成都市金牛區關工委主辦的家風家訓宣講活動中,我在講臺上,請學生們說說各自的家風故事。一個男孩說,“我媽媽帶我去了三蘇祠,我在那裡學到了三蘇的家風故事,要認真學習,善待他人。我爸爸說,三蘇和他們國家的歌德一樣了不起,他要把三蘇的故事帶去慕尼克。”下一個男孩說,“我老家在丹棱,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喜歡蘇轼,我們全家去了三蘇祠,要我寫遊記,這個太難了,但是這和壓歲錢有關,大家給我加油吧!”滿堂大笑中,我把最近看到的新聞讀給大家聽,“喏,新聞來了,長江流域發現了新物種,該無爪蜉被命名為‘蘇轼’,蘇轼此刻大概在想,噢,原來我真是一隻小飛蟲啊!”又是一陣笑聲。

我是誰,我是故土的親人,我是出行的遊子,我是三蘇祠誠摯的小遊客,我是三蘇祠畢生的仰慕者,我是學生的老師,我是爺爺的孫兒,我是人海中很少說起三蘇的人,我是一旦說起三蘇就說來話長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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