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華
當香椿探出紫芽,春筍戴上小帽,葳蕤之間,春味滿川,塵封了一季的味蕾被喚醒。於是,剪春韭、採椿芽、掐薹菜、挖春筍、摘桑葉、收薺菜……人們把春鮮裝進餐盤,咬春嚼春間,滿口都是山野靈氣和草木清香,仿佛把整個春天的蓬勃收入腹中。
春之味,貴在天地初醒的新鮮,它喚醒新一年的生長。春菜的採食期大多很短暫,稍縱即逝,想品嘗這些“春日有限公司”,往往要與時間賽跑。山間菜、時令蔬果、地道春茶、江河春魚,甚至連花草都能入菜吃。對於春菜,人們吃的是“曉雨旋添山蕨菜,春風又上海棠枝”的鮮嫩,品的是“蔞蒿滿地蘆芽短”的野趣,回味的是“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的春意。
春味馋人,馋的是鮮味,也是鄉愁味。嶺南的艾草糍粑翠綠欲滴,江南的腌篤鮮湯白味濃,北方的榆錢飯清甜怡人,這些帶著露水與晨風的春鮮,在舌尖勾勒出故鄉的輪廓。每到春日,家鄉的回憶便和春鮮的味道重疊。如若能在某處吃到家鄉的春日野味,鄉愁便如春水決堤。汪曾祺在《故鄉的野菜》中懷念薺菜,這清香裡藏著多少遊子的故園夢?
春菜之於中國人,從來不只是果腹之物,更承載靈動的詩情。在文人那裡,滋味悠長的春日美食,折射著他們對生活細緻入微的觀察與體悟——“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寫盡張志和在春日垂釣的清新意境;“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春日山野清味讓蘇轼心中輕鬆愜意;“採掇歸來便堪煮,半銖鹽酪不須添”,陸游對野菜的烹飪頗有心得,認為一點點的鹽就能激發菜的鮮美,正應了那句“最鮮美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方式”。一簃食一瓢飲間,盡是“春在溪頭薺菜花”的生命體悟。
饗春鮮,方能知春意,春菜裡還藏著天人合一的古老智慧。在二十四節氣輪迴中,中國先民早早參透“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的健康密碼。春韭配新炊暖胃,榆錢蒸麥飯充饑,蒲公英拌苦菊清火,每口春鮮都是自然開具的養生秘方,是農耕文明給現代人的饋贈。如今,當我們在陽臺種下薄荷,在廚房醃制香椿,何嘗不是對傳統的傳承與發展?
最是一年春好處,這口春鮮里,有草木生長的力量,有文明傳承的密碼,更有中國人安頓身心的智慧。當我們以春菜為媒,與天地對話,與歷史重逢,與故土相連,或許就懂得為何《菜根譚》說“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