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欣

我的父親，是個十足的糙漢子，頭髮總是蓬亂著，滿是老繭的雙手永遠藏著洗不淨的泥。他笑起來嗓門夠大，時不時還愛腮幫子“噗”口水，十足的粗狂勁兒。可誰能想到，我的父親，這樣一個糙人，內心卻藏著一片桃花樹，對花花草草甚是癡迷。

那些年，父親在工地辛苦勞作一天后，歸家途中就像個尋寶者。工地裡，馬路旁，鄉間田野間上，都是他的尋寶地。但凡瞥見鮮嫩的花草，他便挪不動步子。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他們從土裡挖出來。月季、玫瑰、鳳仙花、蒲公英、四葉草……都被他一一請回了家。這些花草種在我家小院裡，但在父親心中，最無可替代的，還是門前那一排排的桃花樹。

每到初春的第一周，他便開始撥通姑爺的電話，那爽朗幽默的聲音穿透整個院子：“喂，今天有空嗎？我那桃樹該瞅瞅啦！”姑爺離我家不遠，大概十分鐘路程。電話那頭，姑爺應聲道：“瞧你急的，放心，馬上就來！”沒過多會兒，姑爺就帶著工具，邁進家門。兩人一碰面，顧不上拉家常，立馬湊到樹前。父親抬手往樹枝一指，語氣帶著擔憂：“你瞅瞅，這兒好像有個枯枝，今年開花結果會不會受影響？”姑爺眯著眼瞧了瞧，仔細觀察著每一撥枝丫。一番仔細檢查后，姑爺果然發現，幾處生長不佳，便決定進行嫁接。他熟練地從工具包掏出鋒利的小刀，削去壞死枝椏切出一個平面，並在其側邊切口，接著選好幾撥接穗，在切口處輕輕插入，最後用塑膠薄膜緊密纏繞固定。父親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看著，時不時遞上工具。姑爺則一邊忙活，一邊還不忘給父親傳授經驗：“嫁接講究的就是快、準、穩，這接穗和枝幹樁側邊貼合得好，才能順利成活。”父親時不時點頭，像個認真聽講的學生。完成嫁接后，兩人又一起給桃樹施肥、澆水，期待著這棵桃樹在春日里綻放出滿樹繁花。

桃樹在花朵萌發期，便是父親最忙碌的時候。每日清晨起床，父親便會提著半舊的水桶，給他的桃樹澆水，細心等待著水流順著樹根，緩緩滲進泥土。隨後，他便細心觀察，檢查葉片和花苞。而我，最愛在父親水泥砌的乒乓球臺旁，拉上三兩個好友，打乒乓球，順帶仰頭瞥瞥桃花。那時的我，大抵是沒有耐心的，只知道桃花美，桃花多，桃花盛，並不懂父親閒暇時，為何總愛對著桃樹發呆。

春去夏來，一顆顆青澀的小桃子便冒出頭來。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小桃子一天天長大，由最初的翠綠逐漸變得白裡透紅，毛茸茸的表皮下，藏著鮮嫩多汁的果肉。這般美好，歸根結底離不開父親的悉心呵護，父親在桃樹成熟前的一兩個月，便會拿出一大疊紙袋，搬來小板凳，挨著給他的桃樹果實套袋，那雙手，雖布滿老繭、粗糙乾裂，動作卻極為輕柔。他輕輕拿起一隻紙袋，緩緩地將小桃子套入其中，再仔細地把袋口摺疊、紮緊，仿佛正在完成一場莊重的儀式。

多年後，因我家小院附近改道，我便再也尋不見它的根影，桃子的滋味也在歲月中逐漸模糊。小時候，只覺得父親總愛對著桃樹發呆是件怪事。如今，當我再次想起十多年前的場景，忽然間就讀懂了父親的心事。那排排桃樹，是他對生活的熱愛，亦或是難以言說的情感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