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在菜場,一個女性要讓人聽見她的聲音
更新于:2025-04-02 22:27:15

陳慧

擺攤二十年,菜市場女作家陳慧持續保持著一種狀態:上午擺攤,下午寫作。“在菜場,在人間”,她的笑帶著響,還有光,那是發自內在的光與大自然的陽光接應。

她對汪曾祺、劉亮程、李娟的作品有“共情”,她的寫作是原生態的在場寫作,相當本色,有人間暖氣,接生活地氣,見人生底氣,為人為文一致,氣息、狀態相通。

文丨謝志強

01

先說其人。

陳慧的嗓門大,力氣大。一個一身頑疾的女性竟有那麼大的能量、聲音和力氣,給人以女強人的形象。那是喊山的嗓門,粗獷而又響亮,我在陝北黃土高原和新疆戈壁荒漠領略過那種呼喚的聲音。可是,陳慧身居江南水鄉,本應以委婉、輕柔的聲音為基調。有一次文學聚會,不用麥克風,她發言,主事者提醒她輕些,就是要把聲音降下來,甚至還有文友做個往下壓的手勢。她調整了音量,接著聲音又拔高,像拿著麥克風一樣,那是跟眾人不一樣的聲音,大家還不習慣。

我記得有一次,陳慧到餘姚小商品市場進貨,順路帶給我新寫的散文,在我所居住的小區大門口街邊的大石頭前,面對面,她的聲音像喊山,引來過路的人們好奇的目光,甚至,她的嗓音蓋過車喇叭的鳴叫。

其實,這種聲音與陳慧在菜市場擺流動攤有關。她在梁弄鎮菜市場推著小車擺攤,菜市場“眾聲喧嘩”——一個女性要讓人聽見她的聲音,必須在聲音的“高坡”上攀援——吆喝,長此以往,她的嗓門就吊上去了。陳慧為人樸實、率真,說話直來直去,不會拐彎抹角,梁弄小鎮以及菜場上的人,都親切地稱她“阿三”或“三三”。她在娘家排行老三,乳名為三兒,1978年生於江蘇如皋,從小多病,三歲時被送人寄養,27歲遠嫁浙東老區梁弄鎮,2006年開始擺攤,近二十年擺攤生涯,她的嗓門自然而然地“大”起來,“高”起來。

陳慧的標配,一是一輛三輪手推車,那是兒子小時候的流動“搖籃”,后扯去布蓬,購了貨架,自己動手,改裝成了簡易手推車。淩晨四點左右,去小姨家推出寄放的小推車,近午,將車放在小姨家,過著兩點一線的重複生活。2018年,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問世,陳慧告訴我:城管不趕她了,還認可了她擺攤的位置。我說這是文學的力量。她已經把梁弄當成第二故鄉,而且能操一口梁弄方言與居民交流了。

陳慧

二是一輛摩托車。售貨靠小推車,進貨得有摩托車,陳慧騎“摩的”進余姚城區的小商品市場,或去上虞市的小商品市場進貨。第一部是鈴木125,后更換為另一種摩托,車型與身體成為反比,風馳電掣,獨來獨往,像個女俠客,每一次進貨二三百斤。今年1月,我陪同餘姚一位企業家(做慈善的)攜其初涉文學的女兒前去梁弄拜訪,她敬佩“強者”陳慧,面對門前的溪流,坐著聊談。

陳慧否認別人眼中的強者,她說:你不要以為我駕“摩托”那麼風光,載了貨,車歪倒,我無力扶車,不得不叫住過路的男人幫扶,幸虧常常碰上好心人。還有,陳慧難忘,黎明前的天色很黑,小鎮的居民還在睡夢中,她孤身地蹬著三輪車,突然衝出一條夜遊的流浪狗,又吠又追,她奮力蹬車逃,終於擺脫,卻忍不住掉淚。

陳慧可算是拿了一副爛牌:從小患頑症,被送養,長大嫁異鄉,婚姻解體,一個女性一邊養兒子,一邊做小生意。可謂苦水中泡大。她並不後悔、抱怨不幸的過往,大家看見的是她自然的微笑——苦中作樂。像我在新疆,種哈密瓜,以苦豆子作為基料,那“苦”竟然轉化為瓜的甜。“在菜場,在人間”,笑迎每一位顧客和朋友,而且,她的笑帶著響,還有光,那是發自內在的光與大自然的陽光接應。

02

再說其文。

近二十年,陳慧持續保持著一種狀態:上午擺攤,下午寫作。2010年,兒子上了幼稚園,下午空出,她開始在QQ空間隨意隨記,稱那是“塗鴉”,沒有明確的方向,沒有明確的體裁,沒有限定的字數,沒有發表的念頭。自得其樂,填充“無聊”,偶爾被餘姚一個文學博客主持沈春兒看中,眼睛為之一亮,轉薦給我,那便是《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的部分文稿。她通過文學“自渡”,無意中也“渡人”。

看了陳慧的那組散文,我在乎其閱讀背景。她說她常看《讀者》,我眼裡,那是盛裝“心靈雞湯”的雜誌,顯然還不夠。其實,每個作家的創作必有來路。我推薦幾部外國當代經典,而且是女性作家的作品,她讀了沒感覺,有隔膜。陳慧為生計所累,不必面面俱到,不必博覽群書,只要找到對“胃口”,對“路子”的經典。她倒是對汪曾祺、劉亮程、李娟的作品有“共情”:汪曾祺的故鄉也在江蘇,寫的均為“經歷過的人和事”;而劉亮程,生活上是“忙人”,卻以“閒人”的狀態出現在文學里;李娟守望著牧場的小雜貨店,看著她寫圍繞著雜貨店的牧民、家人,即將“窮盡”了,卻突然跟著牧民體驗“冬牧場”。陳慧不知是否受了啟發,上午“忙”著生意,下午“閑”在文學,而且寫的都是浙東小鎮擺攤中熟悉的人或事。

陳慧作品

2023年,她突然像李娟跟著一家牧民體驗“冬牧場”一樣,也“出去轉轉”,跟著一對養蜂夫婦——跟著蜜蜂追花,這是我最初想到的書名。幾千公里,轉場放蜂,我在視頻中看見陳慧被蜂蜇腫的臉,沒腫的一半還有笑容。

四個月邊“跟”邊寫,歸來,就有了書稿《去有花的地方》,那是她人生中一個難得的插曲。通常人們都嚮往詩意化了的“詩與遠方”,其實,陳慧的這段經歷,有“遠方”但無“詩”,只有忙碌、艱辛,攜帶了她那輛摩托車,成了蜂農的助手——局內人。

此行的成果是她的第四部散文(長篇非虛構),《文學港》主編雷默以《跟著蜜蜂追花》為題,及時選了一組。《文學港》封底有一句話很貼切:我們走在更純粹的路上。隨後《天涯》等文學刊物也刊出了陳慧的散文。我記得陳慧第一次在《文學港》發表散文,收到稿費,她特意告訴我:我又能多買幾袋大米了。這是陳慧真誠的表達方式。

我佩服陳慧能豁出去。疫情前她就醞釀這件事,多次聯繫養蜂戶,後由餘姚市文聯主席出面,與慈溪市養蜂協會接洽落實,2023年春,終於成行。每個人心中都有“詩與遠方”,大多數人“安分”,僅僅是留於念想。陳慧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老邁體弱,兒子考上大學,唯有這段人生的“間隙”,她執著地豁了出去。我對比李娟和陳慧的人生與寫作,給《第一財經日報》的記者說了“西部有李娟,江南有陳慧”的話。行動留下的文字,成了陳慧的“另一種生活”。生活經歷滋養、支援了她的文學創作,達成了動與靜、身與心的和諧,由此,保持著人生的定力。

我上師範時,老師談古典文學,感歎:文人的不幸,是文學的大幸。我反感這種邏輯。但是,陳慧能把人生的“爛牌”打成一副“好牌”,那是她的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她屬於“業餘”寫作,看其文字,尚未被“污染”,即不刻意不矯作不浮躁,可謂原生態的在場寫作,相當本色。有人間暖氣,接生活地氣,見人生底氣,為人為文一致,氣息、狀態相通。

她像寫小說那樣寫非虛構的散文,已蘊含著改編為影視的內在潛質和可能。眾人拾柴火焰高,陳慧現在“火”了,各種媒體、各級組織,從中央電視台,到寧波電視台,從浙江省作家協會、寧波市文聯、餘姚市委宣傳部、餘姚市文聯,到梁弄鎮委,都同步關心、關注陳慧,這是陳慧的大幸,也是文學之大幸、陳慧仍然保持著一貫的生活和創作的狀態,她的第五部散文集《她鄉》即將出版。相信她能熬得起耐得住。她清楚自己是誰,能做什麼,而且在寫作上,她敢於走出舒適區,給自己為難。

陳慧作品

她的第一部散文集《渡你的人再久也會來》,文筆尚顯稚嫩,卻散發出獨特、清新、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的是山風一樣的清涼。《文學港》的雷默立即接納了一組,隨後,餘姚市宣傳部、文聯還舉行了一場專題改稿會。過後,寧波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袁志堅,是詩人兼評論家,起了這個書名,我和他會意一笑。2021年第二部散文集《世間的小女兒》出版,陳慧告訴我,責編專程來小鎮問候她,順便也接觸現實中的書中人物。

而到了《在菜場,在人間》,人物陣容拓廣,賣魚的、賣肉的、修鞋的、補鍋的,均為陳慧稱呼叔叔阿姨、大哥大嫂的古鎮的小人物,以她的小推車為媒介,塑造了“在菜場,在人間”的人物群像,有溫暖,有光亮。這使我想到童年時,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綠洲,仰望星空,群星閃爍,既近且遠。我記得,凝視其中一顆發光微弱的星星,久了,那顆星會沿著我目光的軌道迅速地飛下來。

(作者系作家、評論家)

文章編輯:李淩俊 ;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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