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世界工廠“種”藝術
更新于:2025-03-26 04:57:00

本文轉自:南方日報

他在世界工廠“種”藝術

藝術家李景湖的作品顛覆外界對中國工廠的固有印象

薛屏;靳延明;何雪峰

李景湖作品《彩虹》。受訪者供圖

200部舊手機連在一起,同時連續播放不同人家中的水龍頭流水視頻——這是當代藝術家李景湖在東莞的出租屋裡日復一日聽到的流水聲。

“到點就能聽見水聲,像是流動的生命。”因為李景湖與來莞務工者們住在一棟樓里,他將這段生命體驗轉化成觀念藝術作品《瀑布》。如今,這件作品來到了北京,隨著李景湖其他18件作品一同在X美術館安家落戶,直到2025年5月11日展期結束。

在東莞出生、到深圳從教、又回到東莞“種”藝術,李景湖23年裡辦了8次個人展覽。他的形象與藝術家大相徑庭,看起來與農民工相差無幾——不高,平頭,皮膚黝黑,T恤牛仔裤套件皮衣。因為祖輩務農和兒時在農村的成長經歷,他常說自己是藝術家,也是農民。

他的作品多數是圍繞著務工者展開的。這些作品曾登上法國巴黎藝術展、德國法蘭克福藝術展、韓國光州雙年展等國際展覽。

“流動在冰冷工業品中間的,是被看見的勞動者的溫暖情感。”有人評價,他的作品顛覆了人們對中國工廠的一些固有印象——並非所有工廠都是壓抑的、沉重的,他的作品跨越了工作與生活的維度,呈現出一種抽象的美感。這也是李景湖創作的裝置藝術作品能登上國內外藝術展覽的原因。

北京X美術館館長、策展人尤洋認為,作為個案的李景湖,其“種藝術”至少有三個層面的闡釋:藝術家創作的概念、素材與語法,均與廣東數十年的城市發展共生;藝術家以觀念藝術的形式,將當代文化的魅力傳播到廣泛的受眾群體,在眾多心靈中播下種子;披露了“當代性”的一種本質——將以往歷史片段凝聚在當代,作品因此具備了時代意涵與張力。

●南方日報記者薛屏靳延明

像觀察作物生長般

感受記錄城市的變化

李景湖出生於東莞長安鎮的一座小村莊,童年的回憶里是藍天、白雲和田野。後來,他多次講起,那是他記憶里最浪漫的地方。

兒時,李景湖便熱愛畫畫、做手工。12歲那年,父親到香港打工,李景湖跟隨母親遷至深圳。在中學時期開始系統學習美術后,發現“原來我畫畫還可以”,後來在大學學習油畫專業,接觸到幾位從事當代藝術創作和理論的老師。大學畢業后,李景湖來到深圳一所中學從事美術教育工作。這期間,他發現油畫無法承載自己的想法,迫切需要尋找更合適的藝術表達方式,直到他認識了裝置藝術家儲雲和劉窗。自此,他與裝置藝術結緣。

“一定要做當代藝術!”李景湖一頭扎進了對裝置藝術的研究。另一邊,他也逐漸意識到,規律而繁重的工作難以找到屬於自己的自由創作空間。

2002年,李景湖30歲,決定辭掉工作回到家鄉。

離開深圳,也意味著離開人群。他回到童年記憶里的村莊,但村莊卻變成了城中村。這裡每天熙熙攘攘,租住了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家裡的老宅也進行了翻修,蓋成了可以對外出租的六層民房。

原計劃2到3年就能做出作品,但直到回鄉的第4年,李景湖才辦起第一次個展。

那時,他滿腦子是“小人物式”的奇思:他把西瓜挖空了做摩托車頭盔、把瓦片雕琢成星形、在女靴里種花、在竹掃把上鑿洞做成笛子、把鬧鐘改裝成風鈴……面對自己的作品,李景湖顯得有些任性,“只考慮能不能觸動我,之後的就管不了”。

2006年的首個個展,李景湖得到了周圍朋友的説明,有人為展覽寫了文章,有人做展覽籌備,但只開了一天就結束了。

很長一段時間,李景湖在藝術的世界里不斷獲取精神層面的滿足,但在物質層面,卻經常捉襟見肘。

“急嗎?”“急也沒有用。”就像等待種子開花結果一樣,李景湖覺得堅持在這片土壤上深耕,“總會‘被看見’的”。

《瀑布》是李景湖最先“開花”的作品,曾在2015年參加香港巴塞爾藝術博覽會,隨後又登上2015年柏林當代藝術展。

經過十多年的“熬”,李景湖的作品陸續得到國內外藝術市場的認可,作品開始有機會到一些國際頂級藝術殿堂進行展覽,被拍賣和收藏。又因為當代藝術在那時還屬於小眾藝術,被媒體冠以“東莞本土唯一當代藝術家”稱號。

改革開放46年來,東莞從一個農業城鎮高速發展為一座“世界工廠”,工廠和人群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機器的轟鳴聲成為新的生活背景音,生產線上的忙碌取代了農耕的節奏。

這種變化對一位藝術家而言無疑是震撼的。他像觀察作物生長般記錄城市變化,“將個人情感和社會變遷結合起來,用藝術來表達腳下這片熱土的發展變化。”

關注外來務工者

表達向上生長的生命

李景湖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樓上樓下居住著在附近工廠工作的外來務工者。他很少見到房間里居住的人,但總能看到每個房間外擺放的鞋子。

幾乎是一種本能,李景湖認為他們的生命肯定也在向上生長著。後來,他找了一雙舊高筒皮靴,倒入泥土,種了兩朵玫瑰花,在2006年作為一個重要作品出現在他的第一次個展中。

受父親經歷的影響,李景湖對打工者有天然的親切感。他回憶,父親曾在香港以打零工維持生計,一天打三份工,但父親通過書信與家裡聯繫時,信中常附帶香港餅乾。

許多人熟知的作品《彩虹》正是在這樣的理念下被創作出來的。李景湖收集了出租屋裡工人們常用的生活物品,擺成彩虹的色譜——生活中即便有再多困難,只要心中有希望,就能看到“彩虹”。

李景湖很多有關“打工者”日常生活的作品,就是在這一階段開始湧現的。他不從巨集大敘事落筆,作品里不談論事件,只用物品講人的故事。

在他看來,這些外來務工者背井離鄉,在用他們的青春和熱血建設東莞,“他們為了家人更好的生活,做出了很多犧牲。”

他擅長“變廢為寶”,對日常垃圾和工業廢料進行再利用,李景湖認為這些物件的生活狀態呈現出了一個真實的東莞。他發現,有些人對身邊“外來工”的認知是“標籤化”的,但只有走到他們身邊才會發現,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與工人們的工作息息相關的工業廢料,也在李景湖手中得到了浪漫的演繹。

在長安鎮周邊有很多珠寶企業,這些裝飾品都是由女工們一個一個組裝的。晚上,李景湖常常看到她們在路燈下匆匆回到住處,“她們為了自己的夢想在努力工作,而她們工作的成果在遙遠的地方則成為另外一些人攢錢購買的心愛之物,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著。”受這一場景觸動,李景湖將首飾廠工人在流水加工線中完成的產品,放大尺寸改造為藝術裝置,命名為《你裝飾了誰的夢》。

有個曾在長安鎮工作過的觀眾在看完這一作品後感慨萬千,在社交平臺寫下:“這個金屬首飾加工業佔全球的百分之七十的小鎮,曾經裝飾了全世界人的生活和夢,而每一個製造它們的人,也裝飾起了自己的生活夢。”

李景湖覺得,作品引發的共鳴對他來說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只要把我們真實的感受做出來,觀眾必然能感受到。”

用好在地文化資源

作品引發全世界共鳴

一片由59根廢棄燈管組成的“白雲”是李景湖最廣為人知的作品。那是他在工廠悶熱的夜裡,看到工人們在燈下加班的臉龐,“以前人們在藍天白雲下的農業勞作,變成了室內光管照射下的工業生產”,後來這朵“白雲”在11屆韓國光州雙年展、首屆美國克利夫蘭三年展、香港巴塞爾藝術博覽會、首屆銀川雙年展展出。

李景湖記得,得知《白雲》在國際“出圈”以後,他一直關注著藝術網站和媒體的評論。對於當代藝術家而言,有機會參加國際雙年展,其意義不亞於運動員獲得參加奧運會的資格。

國際藝術評論界認為他的作品極具浪漫現實主義色彩,提供了對中國工廠認知的新視角。

那之後,李景湖愈發覺得,得到國際的認可與他所深耕的“土壤”繞不開。

這個判斷也都基於李景湖對東莞這個“世界工廠”的深切體察。作為外來人口佔比全國第一的城市,東莞的開放包容與人情味給許多務工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過去40多年間東莞也從“打工的地方”蛻變成“生活的城市”,東莞關注著外來建設者的每一次呼吸,關照他們對教育、健康、社會保障等問題的需求。

2008年,李景湖帶著作品《數星星》,首次在北京參加展覽。當時,他藝術界的好友就勸他搬到北京來發展,說這裡會有更多的機會。李景湖拒絕了,“的確,在北京對於一名藝術家來說會有更多的機會。但是,我不會離開東莞。”

他常常這樣對外闡釋自己堅守的理由:從藝術創作角度來說,東莞擁有許多完整的素材——從農業到工業,從工業到后工業,再到正在迅猛發展的人工智慧,這些轉型都在城市裡留下了相應的痕跡。

正如李景湖在馬賽克工廠的發現:一堆堆五顏六色的小瓷片都獨一無二,恰如時代洪流中的“小分子”,承載著個體的生命特質。這種觀察催生了《陪伴》《海浪》等作品,將馬賽克轉化為勞動者群像,用他的話說:“2億名東莞工作者如同千萬片馬賽克,共同構築起席捲世界的海浪。”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美術學院新美術館學中心主任王璜生認為,真正的當代藝術是直面人生、關懷現實、創造觀念、創新形式、激勵思想、超越藝術史。他評價,“李景湖在蓬勃、充滿生機的東莞現場中得到創作靈感,運用在地的文化資源進行富有創造性的創作,引發我們對當下南方文化現實的新認識與新思考。”

李景湖希望,有更多藝術家能進入這個“現場”。他說,東莞是豐富且多元的,有東莞特質的作品也是如此。他始終相信,東莞這片土壤一定能夠孕育當代藝術的種子,只待合適的時機讓它紮根發芽、開花結果。

統籌:何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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