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風子

隱石錄

白霧在岩石上篆刻遷徙史，浩浩蕩蕩

露珠是叶尖悬而未落的象形文字

採茶人的竹簍盛滿泠然鐘聲，茶樹

正將根須楔入石縫，汲取鏗鏘之氣

那些被月光反覆擦拭的青銅葉脈裡

藏著整個山體的密碼本

陽光在雲絮間稱重，七塊八塊光斑

恰好是茶樹年輪里窖藏的銀票

蜜蜂的絨毛壓彎了某個清晨，冬雪

在葉脈間凍存半尺月光。當沸水沖開契約

所有暗語舒展成青翠的旗幟

枇杷與映山紅在暗處簽署芬芳協定

茶樹收納碎影，用鎂鈷鐵鋁鈉鋅硒

調製秘色釉。有人捧著茶盞顫抖——

而茶渣，在杯壁生成新的年輪，像大霧中

野鳥銜著未拆封的黎明掠過山澗

淬火書

竹席上攤開綠火焰，茶青在暴曬中

褪去最後的潮汐。炭火烘焙十二時辰

茶師傅的掌紋掀起微型季風

此時山泉正收集

岩縫裡滲出的金屬氣

茶農的背簍馱著整個雨季翻山，曬壩

用竹席接住墜落的雲霞。那些被窖藏的

雨滴清靈，此刻正在茶杯中重新

結晶成淚珠的形狀

水聲漫過杯沿時

整座山忽然變得透明，葉尖懸掛的

露珠里映出前世採茶人的睫毛

火與水在此交割陰陽，茶青褪去草莽氣

成為穿長衫的隱士。當滾燙的懸崖

在喉頭築起迴廊，有人嘗到岩石

在舌面寫下的瘦金體：那些被根系

反芻千遍的月光，此刻正在胃裡

生成新的礦脈

歸潭記

茶杯是倒置的深山小院，茶葉在此打坐

召回雲霧耳鬢廝磨的密談。冷心冰魄

在水中舒展成山形，青翠從褶皺里

湧出，像大霧中突然顯影的野徑

那些未被採摘的晨昏在杯壁攀爬，當茶多酚

解開雀舌形狀的繩結，所有奔赴都獲得

完美的向心力。品茶人忽然成為

走失多年的採茶人

此刻天地在胃裡重新締約，鎂與硒

沿著血管拓印山河。有人看見自己

正從茶樹年輪里析出，滿身都是

未拆封的月光

最終，一杯茶水改變了一段光陰的滋味

一片茶葉，改變了一杯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