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說來話長》
現代社會的我們,站在千年來知識積累的最高峰,卻好像也站在空虛和焦慮的最高峰。現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早已被剖開細觀,一切都可以用理性解釋清楚——全是知識,沒有想像——世界的神秘光暈褪去,人生的意義似乎已經由旁人定形,我們被扔到了各自固定的軌道上,倦怠地面對我們的一生。
回想原始人,自己造工具,自己種食物,親身體會生活中的每一個環節,創造自己人生的意義——我們對生活的掌握,還不如原始人嗎?
在這種時刻,我們到底應該如何思考社會?對世界祛魅后,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馬克斯·韋伯,現代社會學的主要奠基人之一,百年前就已對此類問題做出了深刻的思考。而貼近今日生活,楊照的《認識現代社會之真相》將藉助韋伯的理論框架,從日常生活的感受出發,以多重視角解讀現代社會的真相。在今日的文章中,我們將共同探究現代世界祛魅的真相。
“韋伯建立了這個知識系統,也就指引了我們要如何思考社會,解開我們面對社會時的不同疑惑,從而讓我們在面對社會時,在這樣的集體情境下活著時,不至於那麼無力和無奈。”
01
當死亡沒有意義,
生活也變得沒有意義
弗洛德為什麼那麼重要?他在非理性的棺木上敲下了最後一根釘子,他把非理性都變成了理性分析的物件,把理性帶入非理性現象的認識與理解上。從人的想像到夢,再到幻覺,對所有這一切,弗洛德都用非常嚴整的潛意識理論來加以說明——潛意識的理論是一套嚴整的理性邏輯發展的結果。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世界進入了一個新階段。該階段最大的特色是,人對生活有了一種全面的掌握,不過,這是一種技術上的掌握。人能全面地從技術上掌握生活的每一個面向,也就是能導入理性去進行分析、理解、設計、安排、執行,這一切可以如此完整。
但就落下了一個原始的問題:生活的目的是什麼呢?當生活的每一個技術上的細節都有理性能得到的答案,而運用這樣的技術這麼活著,我們希望生活達成什麼目的呢?
在這裡,韋伯特別提到了托爾斯泰,尤其是托爾斯泰對死亡的思考。托爾斯泰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他用自己的生命做了帶有悲劇性的實踐。
對托爾斯泰來說,死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所看到的讓他疑惑的是,人這麼多年來不可能真的發生改變,每一個人仍在持續地衰老、死亡,可是死亡這件事卻改變了。最大的改變是托爾斯泰感到的最深切的悲哀。到了他這一代,死亡不再神秘。人們知道了與死亡相關的一切知識。死亡,包括它在過程中會有哪些現象,現象之間會有什麼因果關聯,一切都由理性解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當人到了終極的時候,可以對自己的人生、生活貫徹一種技術上的操縱,這同時也是理性和科學發展到最極致的例證。
不過,托爾斯泰和韋伯要問的是:如果這就是科學知識的代表,那麼這樣的科學知識所遺留的問題可以不提嗎?人們值得認識、值得活在這樣的科學知識中嗎?
對托爾斯泰來說,這個時候,死亡不再神秘也就意味著由於生活的每個環節都有了答案,那麼將生活的所有答案一步步地拼湊起來,就沒有死亡的空間了。在這裡,人們用知識把生活塞得滿滿的,因而就使死亡變成被瞭解的一部分。在這裡,對死亡沒有任何想像。
而當人不能想像死亡,死亡就不再神秘,也就沒有意義。回過頭來,當死亡沒有意義,死亡就是死亡,那麼它與人的人生就沒有更寬廣的連接,也沒有更開闊、可供探索的象徵或是想像的可能性。
在這種狀況下,人必會死去,死亡是每個人生命的終結,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使人走向死亡。當死亡本身那就是一個終結,是一堵固定的牆時,人的生活不也就可以被理解為在必然去撞到這一堵牆的路上嗎?
因而,生活的意義不也就跟著流失了嗎?死亡沒有意義,生活也變得沒有意義。隨著理性的發展,我們作為現代人知道得越來越多,但其實這反而越會使我們失去掌控,其中是一種非常奇特、吊詭的關係。
《疼痛難免》
02
現代理性發展到最高峰,
人的想像力被堵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韋伯讓我們對比一下原始人的生活。原始人的生活的每一個環節是:使用的工具都是自己造的,吃的肉都是自己打獵得來的,吃的堅果都是自己採集來的,少數吃的谷類都是自己親手在泥土裡種出來的。原始人能充分掌握生活的每一個環節。
雖然那是很簡單的程式,可是程式的每個環節都是能親身體會的。而除了在他生活中運用的少數工具,以及其他能充分掌握的很小的範圍之外的領域,對原始人來說都像是黑夜一般看不透、不能理解的。就像站在聚光燈下的人,他面對聚光燈之外的黑暗充滿了害怕,以及對生命的疑惑。但同時,他必須要面對這樣的神秘,並想像、創造自己的生命的目的。
對比原始人的狀態,現代人是什麼都知道嗎?不是的。雖然我們認為可以知道任何事。比如,如果我們想,就可以知道地球上的生命是怎麼來的:那是100多億年前,宇宙在大爆炸之後,一步步地由46億年前形成地球發展到地球上出現生命,再到演化出人類。
如果我們想,也能知道人身體上的細胞是如何構成的,這些細胞組成了什麼器官,器官之間通過什麼機制構成了一個有機體,而這個有機體又消耗了什麼資源、排放了什麼廢物。
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可是,我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並不是我們隨時都掌握、都知道剛剛所說的這些知識,而只是說如果我們要知道它,它就在那裡。它真正的作用是什麼?是讓人不再去問或者說讓人不可能疑惑,不可能自己再重新探索、想像宇宙是怎麼來的,也不可能臆想自己的身體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系統。
其實,這些現代理性發展到最高峰的所謂的完整的知識,產生的最大影響是人的想像力被堵住了,人關於生命可能意義的神秘探尋被事先解答了。因此,實質上每個人所知道的生命的意義都是被別人決定的,而不是來自於自己的體會。在這裡,就形成了雙重的空洞。我們在生活中能控制的所有細節的物件,其實都是別人用理性分析、設計、安排、執行好了之後才交給我們的。因此,我們對生活上的一切掌握,其實遠遠不如原始人。
舉一個例子,原始人對他的每一樣工具(比如石斧)都非常熟悉,不會對任意一個面向感到疑惑或陌生。而今天的我們呢?絕大部分人每天都使用貨幣,可是有誰能真正掌握、解釋:同樣的貨幣,為什麼今年的購買力與三年前的不一樣?為什麼今天我們無法確定同樣的貨幣到了五年後的購買力是怎樣的,以及它與其他貨幣的兌換關係是怎樣的呢?
人與貨幣的關係,其實完全不能和原始人與石斧的關係相提並論。因此,知識不斷累積,就給人帶來越來越大的壓力,還帶來了令人越來越清醒的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人生切割術》
03
在一個祛魅的世界,
歲月的形象是掏空
比如,當知識不斷累積,就會發現越年輕的人反而會知道得越多。這其實是徹底逆反了幾千年來,人類集體生活中的世代關係、權力架構。在絕大部分時間中,人活得越久,就越可以得到集體生活里的報酬。因為活得久,會有較多的經驗,而人在經驗中培養了智慧,所以對比年輕的人,老人就必然在面對各種狀況時,直覺更準確,對手上擁有的處理問題的方式掌握得更熟練。
但是,在現代理性、現代知識累積的發展之下,老人的經驗和智慧絕對比不上年輕人通過各種方式直接獲取的高度累積的知識。於是,人還是會持續變老,但在這種情況下,年老就與托爾斯泰所思考的人的死亡一樣,也變得空洞了。
在老年形象上,以前是積累歲月,越積累就越豐富,越豐富就擁有得越多。但是,現在反過來了,在一個祛魅的世界,歲月的形象是掏空。原來,一個人擁有的知識是最前沿的、最新的知識,但隨著歲月逝去,新來的比他更年輕的人有更新的、更豐富的知識,對比之下,這個人的知識不斷地過時、失效,也就是不斷地被挖走、掏空。
在這樣的情形下,時間的意義被逆轉了。儘管時間仍是不可逆的,但這種生命的意象卻顛倒了。
因此,我們到底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為什麼要特彆強調理性高度發展後的“祛魅”所產生的作用?
當生活里不再有神秘,一切被看得清清楚楚,被解釋得明明白白,人們以為這會是一個科學的烏托邦,然而韋伯提醒人們(其中有部分是韋伯的預言,而不是他真的已經看到了):祛魅後的世界不會那麼簡單,不會只是一個人們與科學從此快樂相處的美好新天地,它帶來的後果是過去在人類文明中累積、固定下來的目的、價值,都會被挑戰甚至被推翻。
一來,這不是這麼美好的事;二來,它不是一個固定的,只要人接受就好的答案。它應該被視為人在理解當下的現實時,必須勇敢面對的新問題。不要自滿於得到這樣的答案,而是要瞭解這個問題所帶來的種種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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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何在保有主體性的同時,探索一種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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