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英國尼達姆,變成深愛中國的李約瑟
更新于:2025-03-26 05:36:17

1995年3月24日,著名學者李約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在英國劍橋家中去世,身後留下一部至今仍在繼續出版的巨著《中國科學技術史》。

但,1938年之前,其實是沒有李約瑟的。

劍橋大學教授尼達姆學界知名、事業有成、家庭幸福,但在一位中國女子來到劍橋之後,他從此收穫了李約瑟的名字。這之後他仍然是學界知名、事業有成、家庭幸福,但最根本的不同,是他知道、瞭解並愛上了中國和中國文化,並為此將後半生的精力投入其中。

劍橋大學懸掛的李約瑟像,畫家詹姆斯·伍德繪

他這一生以搭建溝通橋樑的能力聞名於世,包括科學與信仰、富裕與貧困、舊世界與新世界,但最著名和最不朽的,則是中國與西方之間的橋樑。

三十年來,跟李約瑟一樣迷戀中國文化的西方學者或許還有,但像他一樣具有那樣巨集大深遠的影響力的,卻應該是再無後者。

尼達姆的醫生父親,只用了六星期的時間就決定娶他的作曲家母親,然後用了三十年的時間來後悔這段因為過於倉促而不幸福的婚姻。

結婚八年後,他們才生下了唯一的一個孩子尼達姆。幼兒時期,嚴厲而博學的父親就開始教他識字,而母親則在門外以大聲敲門來抗議,“孩子年紀還太小。”但尼達姆實在有學霸的稟賦,他十歲時一邊學習德文、一邊讀《歷史哲學》這樣的大部頭著作;假期他被父親帶去法國學習,十二歲時已經能說一口過得去的法語。十四歲時他進入的昂德爾中學,也是英國最古老、最有名也最昂貴的公立學校之一。

有天賦、有環境之外,還有幸運。1918年,尼達姆被皇家海軍徵召為代理中尉,但一戰剛好在這年八月接近尾聲,尼達姆得以在十月里進入劍橋大學就讀。雖然在那場席捲世界的大流感中也被感染,但尼達姆很快恢復了健康。三年後,他拿到了化學的學士學位,進入劍橋生物化學巨匠霍普金斯的實驗室深造。全新的實驗室里除了當時全球最優秀的導師、最頂級的設備之外,還有一群年輕而智商極高的女性,因為霍普金斯是當時少數贊成女性從事研究的學術界人士之一。

這些女性中的莫伊(Dorothy Moyle),在1924年9月成為了尼達姆的妻子。莫伊比尼達姆年長4歲,在婚禮儀式舉行前,他們對彼此和朋友都說得很清楚——僅僅瞞著父母——這段婚姻將是徹底的現代開放式婚姻:只要願意,他們雙方都可以與其他異性交往;他們的婚姻將不受通常的忠貞要求所限。

莫伊與尼達姆於結婚當日合影,他們還刻意選擇了9月13日週五這個“不吉利的日子”。

在尼達姆的描述里,莫伊“個性不浮誇、凡事講理,從不誇誇其談或刻意與眾不同”。他們沒有孩子。

尼達姆的父親死後給他留下一筆遺產,他的叔叔亞瑟幫他打理,因此生活無憂;一拿到博士學位,尼達姆就被遴選成為學院院士,可以享受到劍橋所能提供的各種特權和便利。1931年,尼達姆完成了《化學胚胎學》這套三大本的巨著,收穫好評如潮。能對八種語言運用自如的他,被比作中世紀的思想家伊拉斯謨,最博學多才的學者之一。

尼達姆人生的轉捩點,發生在1937年的某個午後。研究室里的他,聽見了訪客的敲門聲。

魯桂珍比尼達姆小4歲。1904年9月8日,她出生在南京的一個藥材商家庭,父親魯茂庭受過西方教育薰陶,因此並不重男輕女,且很早就教她識字。

1916年,魯桂珍以第一名考入明德女子中學。幾年後畢業時魯茂庭想讓她停學工作、作為長女一起支撐家庭,但母親陳秀英卻以為女兒特別聰穎好學,不該斷了她的前程。最終母親成就了魯桂珍:1922年,她順利進入金陵女子大學化學系。畢業後她又北上,赴北平協和醫學院進修病理學,並在那裡與後來的婦產科專家林巧稚成為密友。

魯桂珍像  圖源 耶魯大學

結束進修之後,魯桂珍到上海工作了幾年,其間一位空軍軍官成為了她的男友。後日寇襲來,男友在作戰中不幸殉國,這令魯桂珍傷痛欲絕。

這時她工作的研究院為她爭取到去劍橋留學的機會,於是1937年8月底,在海船上漂了一個多月的魯桂珍抵達劍橋,同行的還有金陵大學畢業的王應睐和燕京大學畢業的沈詩章。霍普金斯在研究所迎接他們,莫伊則帶領他們到各自的研究室,而她將會擔任魯桂珍的導師。

來劍橋之前,魯桂珍早已讀過尼達姆的著作,但她不知道尼達姆的年齡。敲門的時候,她心想:我就要見到一位鬚眉皆白的老人了。

但現實出乎她的意料:站在她面前的尼達姆高大英俊、肌肉緊致、聲音洪亮、神情專注,穿著被化學製劑燒得到處都是破洞的白色工作服,時不時有绺頭髮掉下來遮住前額,不得不用手往上撩起。

實驗室里年輕的尼達姆

多年之後,尼達姆回憶,“1937年,三位中國研究生到我們劍橋的實驗室來念博士學位,當時的我正忙於胚胎學和生化研究。他們的聰慧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我相信更甚於劍橋對他們的震撼。”後來沈詩章去了耶魯執教,而王應睐則以領導首次人工合成胰島素而享譽世界。

緣分這件事很奇妙,尼達姆和魯桂珍很快墜入愛河。莫伊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三人常常以同事、師生兼朋友的身份出遊。莫伊非常欣賞魯桂珍的聰明、毅力和勇氣,即便從自己的學生變成了丈夫的情人,對她的欣賞也沒有減少。至於劍橋的圈子,更是思想前衛開放的一群人,對此司空見慣。

在劍橋時的魯桂珍、尼達姆和莫伊,三人最終一起生活長達半個世紀

於是有一次,正享受香煙的尼達姆問魯桂珍,“能不能把香煙的中文寫給我看?”魯桂珍寫完之後,尼達姆照著寫了一遍。悟性超高的他馬上就明白:跟以往所學的字母文字相比,中文這種象形字的結構實在是太與眾不同了,一個位於東方的神秘大門正在他眼前開啟。

於是他對魯桂珍說:“我一定要學會這種文字,不然我寧可一事無成!”

學中文的第一步,是先有一個中文名。魯桂珍為他選擇“李”為姓,因為這個字與Needham的首音節發聲近似;選擇“約瑟”為名,是因為從十七世紀來華的傳教士起,“約瑟”就是“Joseph”的標準譯名。

從此尼達姆淡去了,廣為人知的將是李約瑟。甚至莫伊也在李約瑟的影響下,有了自己的中文名:李大斐。只是對於三十八歲的李約瑟而言,從頭學習與字母文字完全不同的中文,確實不是一般的艱難。

但李約瑟並未淺嘗輒止半途而廢,他除了日常教學和科研任務之外,把所有時間都投入來學習中文:不僅是口語白話文,更有《管子》這樣的文言文;不僅僅是會讀,還用毛筆來練習書法。對他而言,學習中文“是一種解放,好比在熱天里游泳,潛入中文表意文字閃閃發光的透明世界。”

通過語言文字,李約瑟徹底愛上了中國。

1943年,李約瑟計劃穿越半個地球首次前往中國,為此他專門先去紐約見了魯桂珍一面,告訴他當時的一個想法:科學在中國,為什麼沒有像近代西方一樣發展?

親身在中國遊歷三年(1943~1946)之後,這個問題在李約瑟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終於他決定要寫一本書來闡明,這就是一開始定名的《中國的科學與文明》。1954年首卷出版后,終於定名為《中國科學技術史》。

1990年在中國出版的《中國科學技術史》首卷書影

中國古代的科技,以及影響和滲透在科技中的人文思想,讓李約瑟沉迷而不可自拔。一度有一時期,李約瑟一邊站在劍橋醫學院講臺上教他的老本行胚胎學、生物化學,比如軟體動物的甾醇代謝作用,一邊整個腦子裡都是中國船的結構。

從1959年開始,李約瑟完全放棄了教學。

而魯桂珍結束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工作後,回到劍橋長居,也成為了李約瑟的合著者和終身伴侶。1978年時,李約瑟曾經考慮是否要不假他人之手、兩人獨力完成這部書,後來發覺“我們不可能親自完成它”。中國的古代科技與文化,實在是太浩瀚的主題了。

八十七歲那年莫伊去世,兩年後他正式迎娶魯桂珍。在學院教堂舉行婚禮後的餐會上,李約瑟表示,兩個八旬老人相依站在神壇前似乎有些驚世駭俗,但我想的是“寧可遲到,切勿錯過”。

魯桂珍於1991年去世后,李約瑟曾寫信向他七十歲時的愛侶、加拿大華裔女子時學顏求婚,但未能成功。

魯桂珍與李約瑟在劍橋的婚禮 圖源:李約瑟科技與文明基金會(香港)

一生精力旺盛的李約瑟,從中國回來之後,就改變了睡前晨起穿西式睡衣的習慣,代之以中國長袍。他深深迷戀中國的道家思想,自號“十宿道人”。他的研究所外有小溪環繞,溪上有酷似河北趙縣的隋代趙州橋……正是對中國文化與科技的熱愛和迷戀,令李約瑟始終維持體內的求索之火不熄,直至生命的最後。直到年過九十,李約瑟仍然維持一天至少五小時的工作。

作為生物化學領域的科學家、科學與宗教相聯繫的哲學家、肩負社會責任的活動家以及連接中國與西方世界的科學史家,李約瑟都獲得了公認的成功。他留下的“李約瑟難題”——“儘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眾多貢獻,但科學和工業革命為何沒有在近代中國發生”——也仍然吸引著各界人士思考答案,但李約瑟並不認為自己是像荷蘭的高羅佩那樣的漢學家。

年過九十的李約瑟在劍橋研究所的工作室里

也許還是魯桂珍的描述最為準確:“他像是一個接受了通才訓練的劍橋大學生,常常受到鼓勵要在主業之外,保持敏感和好奇,廣泛探索。”

好奇心,才是尼達姆最終變成李約瑟的原因。

文丨 C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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