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福州日報
【雕刻時光】
走進丹櫻園
初春的晨霧尚未散盡,碎石小徑還溉著前日雨水,草芽在石縫間倔強地拱出一簇又一簇綠意。我和學妹、學兄陪著我們的導師來到城郊丹櫻園賞花。
二十多年前,丹櫻園還是一片雜草叢生的拋荒地,是植物學家王民老師幾十年如一日,用專業、用情懷、用執著詮釋了科學家精神。他不懼失敗、不悔初心,直至呈現給人們這座“櫻枝聽泉水潺潺,花瓣嗅淡淡清香”如夢似幻的櫻花園。花香漫過心間,溫柔洗滌了過往的一切。
丹櫻園中,枝頭的櫻花正攀著暖暖的陽光燃燒,淡粉、潔白的“火焰”灼灼地漫過我們頭頂,空氣里浮著蜜糖般的甜香。導師凝視著枝頭上盛放的櫻花,眼神格外明亮;學妹一襲煙灰色的風衣浪漫又不失溫文;倒是學兄低頭盯著碎石小徑一聲不吭,彷彿他不是來賞花的,而是來思考的。其實,他是因王民老師外出講學,未能與之謀面交流,有些悵然若失。儘管他是物理教授,是導師的得意門生,可業餘卻喜愛擺弄花花草草,沒少被我們這幫導師的“理工女”調侃。
突然間,撞進視野的淺絳雲霞讓我呼吸一滯。千萬重花瓣在晴光里浮遊,細蕊顫巍巍地擎著金粉,將櫻樹光影篩成滿地跳動的光斑。這讓我想起自己成為博士生那年,有一天,導師氣宇軒昂站在大學學術報告廳講臺,作《科學家以人文精神擁抱新技術浪潮》報告,熱烈的掌聲不時在穹頂下迴旋似鴿群,他的黑髮在聚光燈下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雙眼裡更是積澱了無盡的知識與學問……
被細雨洗過的花枝呈現出奇異的透明感,像是琉璃大師失手燒化的薄胎器皿。漫步在丹櫻園中,我們師生四人像是在翻看一本貼滿老照片的新相冊。“退休後,我用花瓣來制香,草木的魂魄有時比人更懂輪迴。”學妹望著導師。“花無百日紅啊。”導師拈起落在學妹頭髮上的殘瓣。他在南方大學辛勤耕耘了大半輩子,上周,校黨委書記走進他的實驗室,同他進行了退休談心。我瞥見了導師眼角紋路那藏不住的滄桑。那些曾像櫻花般燦漫的日子——導師站在物理學術的高峰,終究抵不過風雨的摧殘,一切都將“花自飄零水自流”。不,不盡然,儘管碎石小徑上積滿粉白的落英,卻並不妨礙枝頭的花簇繼續膨脹。尤其正午的陽光,將殘存的水珠化成碎鑽,那些未被風雨打落的花簇在光暈中更加舒展,更加風情。有朵粉色櫻花忽地飄墜在我的肩頭,我伸手取下來,竟是一片完整的八重櫻,手心裡盛著絲綢般的觸感。我第一次走上大學講臺的“舊照片”莫名飛到眼前——照片裡,一位女學生從台下投向我的目光,輕盈靈動,賦予整間教室以無限生機與活力。
我們拐過一片櫻林,走向另一條碎石小徑,地上層層疊疊的殘瓣落英,不由分說刺痛了我的眼睛。滿地的櫻花蜷縮在泥土裡孤苦無助。學妹蹲下身來,用指尖去觸碰殘瓣上凝結的露珠,眼眶濕了。“前夜的雨太兇了。”我哽咽著,“老師,你聽到櫻花在哭嗎?”沒等導師開口,學兄這位物理教授頃刻間幻化成了詩人——“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水聲就是在這一刻漫過來,即而一池潭水闖進我們視線。
它靜臥在丹櫻林的深處,彷彿天神失手跌落的翡翠盞。水面浮著疏密有致的落花,閃著琥珀色光暈,落花隨漣漪旋轉,似被無形的絲線在牽動,有新鮮的淺粉正與陳年的褐黃交融。我怔怔望著某片櫻瓣被漣漪推向潭心,它時而親吻倒映的光暈,時而與沉底的殘葉遙遙相望。更多被浸透的殘瓣則在陽光下舒展,比枝頭怒放時平添幾分通透。“你們看,潭水在給落櫻續命。”導師手指潭中,轉頭望向我們,眉宇間透著寬廣。那些沉入潭底的櫻花,它們並未腐爛,反倒是將潭水染出了淡淡的胭紅。我想我們的學術講堂,也應該像這池小潭,容得下生命的盛放與飄零。
這池櫻潭,讓每片途經的落花都在水面留下波紋,有了歸宿。它從不追問飄落的是璀璨,還是黯然,只是將所有的落英染成胭脂的春色。沉眠潭底的陳年殘瓣,早已化作了滋養生命的血液。原來時光從不湮滅什麼,只是將我們的青春綻放與年老枯萎,釀成潤澤大地的瓊漿而已。
李海燕/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