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鄭州日報
♣ 王新立
“打罷春,赤腳奔。剜菜,拔茅針兒。”這是一首流傳於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鄉村童謠,道出了童年記憶里那抹永不褪色的翠綠,還有那個藏在春風裡的精靈的永恆魅力。
茅針兒,是生長在鄉村野外河畔堤旁的茅草,在初生葉芽後孕育的花苞。它包在茅草中,有兩三寸長,呈紫紅色,頭部尖尖,通體圓潤。當你將它拔出剝開后,會有白色穗狀的東西,像棉花糖一樣柔軟,入口甘甜。
童年生活的鄉下老家,茅針兒這種小草類植物,確實太平常不過了。令人驚訝的是,它的大名和風采竟然成為一種意蘊深厚的文學形象,走進《詩經》發黃的紙頁上,迴響在歷代詩人的吟誦中。《邶風·靜女》一詩曰:“靜女其孌,贻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在這裡,詩人將茅針兒形象比喻為古代女史記事用的桿身漆朱的筆,不僅讓讀者看到茅針兒頂端那抹胭脂般潤澤的光亮,還讓我們從小小的茅針兒中感悟古人的浪漫情懷;語出《衛風·碩人》經典語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描繪的則是衛國夫人莊姜的手,像茅針白皙的嫩芽,比擬真切,意境純美。
宋朝詩人范成大在《四時田園雜興》中寫道:“茅針香軟漸包茸,蓬櫑甘酸半染紅。採采歸來兒女笑,杖頭高掛小筠籠。”把茅針兒毛茸茸的花蕾、半綠半紅的外形,以及柔軟清香的特點,描繪得栩栩如生,讓人彷彿看到孩子們採完茅針兒歡聲笑語中歸來的場景。清代詩人徐淑的《茅針》詩“東風送暖到天涯,細草如針遍地排;繡閣未能穿彩線,踏青偏刺鳳頭鞋”則把野外叢生的茅針兒,比作繡閣里閨女未穿彩線的繡針,俏皮地說它專戳繡了花的鳳頭鞋,充滿趣味。
說起來,在春天裡採吃茅針兒的時間很短,不過七八天。早了,那細細的白色穗狀物還沒形成,吃起來沒滋味;晚了,就變硬變糙失去淡淡的甜味,嚼不爛咽不下。所以,孩子們總是格外珍惜這段時光,把吃茅針兒的最佳時間選定在清明之前。常聽大人們講,清明前吃上三次茅針兒,一年都不會害眼。除了這,我們還從大人們那裡懂得許多吃茅針兒的規矩。譬如:掉在地上的茅針兒不能撿拾,還得對著它“呵呵呵”地吹上三聲,不然會聾耳;當天拔回的茅針兒一定要當天吃完,若想把剩下的留到第二天,一定要放在屋頂露一宿才行。在孩子們心中,這些帶著幾分迷信色彩的規矩,也為茅針兒增添了幾分神秘的魅力。
就這樣,每逢春暖花開的初春時節,帶著對茅針兒的無限敬畏,我和小夥伴便開始進入拔茅針兒的“實戰”階段。那時,農村的孩子遠沒有現在的孩子那樣金貴和嬌氣,大多處於一種自然的野性生長狀態。於是,村外河畔溝渠旁,還有那片長滿茅針兒的荒坡草地,便成為孩子們放學后肆意撒歡的樂園。你可以閉上眼睛想像一下當時的情景:陽光暖暖地照著,春風徐徐地吹著,三五孩子,右胯下皆斜挎着用五顏六色碎布縫製的花書包,一路小跑來到校園外無際的向陽野地,像尋寶一樣滿懷希冀地貓著腰,於綠綠的茅草中翻找著可心的茅針兒。小夥伴們一邊拔著茅針兒,一邊哼唱著關於茅針兒的歌謠:“茅針茅針這麼亮,我吃茅針你喝湯。茅針茅針一把紅,我吃茅針兒你吃蟲。”“扒茅草,拔茅針兒。我吃茅針兒你咧嘴,馋死你個背時鬼……”一首首質樸的歌謠押韻上口,像春天的風,從歲月深處響起來,吹進孩子們的心間,吹向夢幻的天空。
拔茅針是一項技術活兒。拔的太老,嚼不動;拔的太嫩,一拔就斷。最好的標準是把握在三寸長左右的,粗細均勻,恰到好處。拔的時候,要用左手輕輕摁住底部,右手穩穩逮住中間部分,輕巧用力,隨著“吱吱”的拔節聲細微響起,一支鮮嫩的茅針兒就到手了。拔到茅針兒的孩子,握著一把茅針兒眉飛色舞,手舞之,足蹈之,那氣派就像現今的土豪,洋洋自得。值得一提的是,農村的孩子多是善良性格,一般不吃獨食。不管找到多少茅針兒,總能自覺分享給那些找不到的小夥伴,讓茅針兒帶來的愉悅如春水一樣浸潤每個孩童天真的心靈。
當一把茅針兒到手,孩子們會格外小心地剝茅針兒。“茅針兒三層殼,要吃當心戳。”稍不留意就會被刺傷手指,可這小小的危險,怎能阻擋我們對美味的渴望?剝去蔥綠的兩三層葉衣,中間那支銀亮柔軟的針頭便“鋒芒畢露”,咬在口中,滿嘴都是甘甜與清新,仿佛整個春天都在舌尖上綻放,那是獨屬於孩子的愜意與滿足。
如今,童年的時光早已遠去,那片長滿茅針兒的草地早已漸漸模糊在記憶深處。但每當春天來臨,我總會想起那些與茅針兒相伴的日子,想起那些簡單而純粹的快樂。茅針兒,它不僅僅是一種可以吃的野草,更承載著故鄉的風土人情,以及那段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歲月的長河裡,茅針兒青青的畫面,永遠是我心中最溫暖、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