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光透過紗窗溜進廚房,案板上幾顆紅棗正曬著太陽,泛著蜜糖般的光澤。這做發糕的手藝還是前年跟著衚衕口的王嬸子學的,她家祖上在宮裡當過點心師傅,總說“發糕要發得好,得讓麵糊像小娃娃打哈欠似的慢慢醒”。我媳婦蹲在櫥櫃底下翻騰半天,拎出個舊陶罐,“可找著了!去年秋裡曬的山東大花生,你聞聞這香味兒。”
要說這發糕的來歷,早年間是山西人家逢年過節才捨得做的精細點心。我太奶奶那輩兒逃荒到河北,把發糕做法帶過來又改良了,用不起蜂蜜就用紅糖水,買不起核桃仁就改放花生米。現在咱家這配方更特別——得用當年新收的河北阜平大棗,那棗肉厚得能掐出水,配上山東平度的小粒紅皮花生,這兩樣湊一塊兒才叫絕配。昨兒個媳婦特意騎車去早市,跟賣乾貨的老張頭磨了半天嘴皮子,硬是讓人家把囤著過年用的陳花生換成了新貨。
灶臺上的白瓷盆早擦得鋥亮,媳婦挽起袖子開始忙活。先抓兩把紅棗扔進溫水盆,順手撒了撮鹽,“這樣泡著既去澀又能保著甜味”。轉頭又掏出自製的竹篾篩子,把花生米嘩啦啦倒進去篩灰。這篩子可有講究,是照著老點心鋪子的樣式編的,孔眼比普通篩子密實,去年秋天收花生那會兒,公公蹲在院裡篩了整下午,篩得鄰居李大爺扒著牆頭直喊:“老哥你這是要篩出金粒子啊?”
麵糊的調配最見功夫。媳婦舀了三瓢石磨麵粉,特意留了小半碗擱邊上,“這是留著防潮氣的,等會兒看麵糊稀稠再往裡兌”。打兩個草雞蛋,蛋殼在碗沿上輕輕一磕,蛋清滑進盆裡像塊嫩豆腐。要說這雞蛋可有來頭,是衚衕盡頭劉奶奶家散養的蘆花雞下的,那母雞天天在槐樹下刨食,下的蛋黃顏色跟落日似的。倒紅糖水時媳婦總念叨她姥姥的話:“糖水得順著筷子頭慢慢溜,急了容易起疙瘩。”
這會兒該請出咱們的“秘密武器”了——花生碎得用擀麵杖手工碾,可不能圖省事用料理機。上回鄰居小芳用機器打的花生碎,蒸出來全沉底了,氣得她婆婆直說像吃沙子。媳婦把炒香的花生米鋪在案板上,擀麵杖來回滾著碾,時不時用手指捻捻碎粒的大小,“得留點小顆粒,咬起來才帶勁兒”。這手法還是跟早市炸油條的老郭學的,他說花生碎要分三次下,先撒粗粒再鋪細末,這樣蒸出來層次分明。
發面最考驗耐心。媳婦把和好的麵糊端到暖氣片旁邊,還不忘蓋塊藍印花布,“這布透氣又保溫,比保鮮膜強多了”。去年臘月有回發面,我圖快擱微波爐里加熱,結果面沒發起來硬得像磚頭,被媳婦數落了整禮拜。現在學乖了,天冷就在盆底墊個溫水袋,水溫不能超四十度,摸著手溫乎就行。這招是早點鋪王師傅教的,他說麵糊發酵得像雲朵般蓬鬆才算到位。
蒸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時,媳婦麻利地給籠屜刷層薄油,“這可是防止粘鍋的訣竅,比墊紗布好使”。倒麵糊得轉著圈兒慢慢倒,眼瞅著麵糊在籠布上攤成圓月。撒花生碎時她總念叨:“中間少撒點,邊上多撒些,這樣切塊時每片都有料。”上個月二姨來家裡學這手藝,非要把花生碎和紅棗拌進麵糊里,結果蒸出來成了大花臉,樂得小侄女直說像長麻子的月亮。
揭鍋那刻最是提心吊膽。蒸汽騰起的瞬間,媳婦抄起竹籤往糕體中間一戳,“沒麵糊帶出來才算熟透”。有回我逞能說要幫忙看火,結果早揭了五分鐘,發糕中間塌出個酒窩,被閨女笑話是“月球表面”。現在學精了,關火後要焖五分鐘,等鍋里的熱氣慢慢退去,這時候掀蓋,發糕保准兒蓬鬆飽滿。
剛出鍋的發糕不能急著切,得晾到溫乎勁兒。刀要用細齒的麵包刀,下刀時手腕得帶點巧勁。上周衚衕里辦茶話會,媳婦帶去的發糕被幾個老太太圍著討教,趙奶奶咬了口直咂嘴:“這花生碎香得邪乎,比我家放整粒的入味多了!”原來秘訣在花生碎分三次撒——底層粗粒保香,中層細末增味,頂層半碎不碎的留著嚼勁。這法子還是媳婦從炸醬麵館偷師來的,人家拌炸醬分三次擱肉末,她活學活用到了發糕上。
蒸籠的竹香混著棗甜在屋裡飄蕩,窗臺上的君子蘭都探過了頭。閨女躡手躡腳溜進廚房,手指頭剛要沾花生碎,被她媽拍了個正著:“小馋貓,等你爸拍完照再動!”去年發糕做得成功,我發朋友圈嘚瑟,結果招來二十多個求教程的,媳婦連著半個月電話教做法,話費都超支了。如今她有了新主意,把花生碎單獨裝罐,說是下回做打鹵面時當澆頭,保準兒比肉末香。這靈光一現的吃法,倒讓我想起小時候奶奶用炒米配豆腐腦的智慧——尋常食材換個法子折騰,總能吃出新滋味。
爐灶上的老式搪瓷鍋咕嚕著小米粥,發糕的甜香鑽進每個角落。媳婦撩起圍裙擦擦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王嬸子說下次教我用發糕麵糊攤煎餅,撒上咱們的花生碎,保准比街口賣的雜糧煎餅強!”晨光正好落在她發梢上,那幾根白頭髮閃著銀光,倒像是撒了層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