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一暖和,媳婦就愛折騰些時令吃食,這不昨兒大清早翻出半麻袋老面瓜似的胡蘿蔔,說是前院張嬸自家地里收的。要我說這胡蘿蔔長得可真實在,手指頭粗的根上還掛著泥疙瘩,削了皮才露出橘紅芯子,甜絲絲的帶著土腥味,跟超市裡水靈靈的那種還真不是一回事兒。
要說這胡蘿蔔餡餅的來歷,還是前年開春兒跟樓下早市賣燒餅的王大爺偷的師。那會兒老爺子支著煤球爐子,鐵鏊子上滋滋啦啦轉著金黃小餅,我媳婦眼饞了半個月,最後拎著兩瓶二鍋頭跟人套近乎。老爺子抿了口酒,眯著眼說餡兒里得擱花生碎才香,這話可算點醒夢中人。您別說,自打加了炒花生米,我家這餡餅真就比別家多三分香氣。
咱先把這堆胡蘿蔔拾掇利索。媳婦抄起擦絲器,嚓嚓幾下子案板上就堆起小山,您可別學她圖快,這胡蘿蔔絲得拿鹽殺兩遍水,要不包餡時候能滲出一汪湯。有回我犯懶沒攥干,烙出來的餅子底兒都泡軟了,嚼著跟麵糊似的。這會兒灶台邊上飄來焦香,扭頭看見媳婦正顛著鐵鍋炒花生米,敢情她新琢磨出個招——抓把粗鹽粒跟花生米一塊炒,說是受熱均勻還不容易糊。別說,這麼炒出來的花生仁兒褪了紅衣,掰開里頭雪白,放蒜臼子里搗的時候滿屋噴香。
和麵這活兒講究個三光:盆光手光面光。媳婦舀面從來不用秤,瓢底在面缸裡旋個圈兒,白面就瀑布似的瀉進搪瓷盆。溫水要分三次倒,筷子攪出絮狀再上手揉。您要是圖省事一次倒夠水,保准粘得滿手麵疙瘩。醒面時辰也有說道,冬天得蓋棉被捂倆鐘頭,春天擱太陽地裡曬著,麵團發起來帶著蜂窩眼才算到位。
調餡可是重頭戲。攥得半乾的胡蘿蔔絲拌上炒雞蛋碎,這時候該請出秘密武器——那碗搗得半碎的花生米。媳婦抓了把自家曬的蝦皮,又淋上兩勺現潑的蔥油,這味道噌地就竄上來了。您可記著得最後放鹽,要不胡蘿蔔絲又該出水。有回鄰居李嫂來串門,非要幫著拌餡,結果鹽放早了,包到後幾個餅子餡兒都成湯包了。
擀皮兒要中間厚四邊薄,擱上餡兒像包包子那樣捏褶子,再輕輕按成餅狀。這事兒看著簡單,我頭回試手把褶子捏太厚,烙出來中間麵疙瘩夾生。媳婦教了個巧宗兒:拇指壓著餡轉圈收口,收尾處揪掉個小面揪兒,這樣餅坯厚薄就勻稱了。鐵鍋燒熱刷層薄油,餅子下鍋得聽見滋啦響,蓋著鍋蓋焖會兒,翻面時候瞅准了顏色,烙到兩面金黃帶焦斑最是馋人。
要說關鍵步驟,頭一樁就是花生米的火候。鹽炒法雖好,可千萬不能離人。上禮拜二閨女寫作業非要幫忙看鍋,結果花生米炒成了黑煤球,急得媳婦直拍大腿。後來發現其實微微過火的花生碎更添焦香,算是歪打正著。再者和麵水溫得拿捏準,手指頭試試溫乎不燙手就成,過熱了燙死麵筋,涼了面發不起來。最後包餡時收口要緊實,我有回沒捏牢,烙著烙著噗嗤冒出股熱氣,餡兒漏得滿鍋都是。
爐子上飄著香氣的時候,小兒子早就舉著盤子候在邊上。剛出鍋的餡餅燙手,媳婦拿筷子挑開個口,熱氣裹著胡蘿蔔的甜香和花生碎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鑽。咬開酥脆的外皮,裡頭的餡兒還冒著油花兒,花生碎在齒間咯吱響,混著蝦皮的鹹鮮,倒是比純肉餡還勾人馋蟲。昨兒個給王大爺送去倆,老爺子咂摸著嘴說比他當年擺攤時候的味兒還正,非說要拿這花生米的新招跟他老伴兒顯擺去。
窗外的玉蘭花骨朵兒眼看就要炸開,廚房玻璃蒙著層蒸汽。媳婦圍著碎花圍裙在灶台前忙活,鐵鏟翻動間帶起細碎的面渣,落在燒得正旺的爐火裡,噼啪爆出幾個火星子。這光景讓我想起剛結婚那會兒,她照著菜譜學烙餅,不是糊了底就是夾生餡。如今這雙手揉面拌餡倒是利索得很,連帶著把平常日子也揉進了柴米油鹽的香氣裡。爐火映著她側臉,忽然覺得,春天可不就藏在這冒著熱氣的餡餅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