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草原音樂史畫個座標系(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更新于:2025-04-08 11:45:49

本報記者  鄭海鷗

烏蘭傑在介紹《蒙古族音樂史》一書。 本報記者 鄭海鷗攝

早年的烏蘭傑。 受訪者供圖

人物小傳

烏蘭傑,1938年出生,音樂理論家、教育家,中央民族大學研究員、中國音樂學院特聘博士生導師,在蒙古族音樂理論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人才培養等方面作出貢獻,編寫《蒙古學百科全書·藝術卷》等多部專著,其撰寫的《蒙古族音樂史》(漢文版)曾榮獲中國藝術研究院首屆“楊蔭瀏音樂學術提名”。

烏蘭傑,在蒙古語裡的意思是“生命力很強的茅草”。今年87歲的烏蘭傑,思路清晰,說起畢生熱愛的蒙古族音樂、舞蹈、美術等,他旁徵博引、滔滔不絕,充滿激情。這棵謙遜又頑強的“茅草”,紮根草原,歷經風雨,撰寫《蒙古族音樂史》,推動蒙古族音樂的理論化、體系化,為民族音樂的傳承發展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蒙古族音樂很豐富,怎能沒有自己的音樂史

烏蘭傑的家裡,電視機和電腦旁都有一支筆和一個本,每當看到文化藝術方面的新資訊,他就馬上記錄下來。“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每天都閒不住。”烏蘭傑說,看新聞、看書,瀏覽學術動態,是他每天的必修課,“不能讓自己落後於時代”。

烏蘭傑把厚厚的一摞手稿遞給記者,講述自己和蒙古族音樂的不解之緣,眼中流露出自豪和喜悅,如同喝了一碗奶茶、聽了一曲長調……

“科爾沁民歌融進我們的生活里,更淌進了我的心靈深處。”烏蘭傑出生於一個科爾沁民歌世家,母親是當地有名的長調歌手,他自幼浸潤在民歌的海洋里。1946年,烏蘭傑的姐姐進入內蒙古文工團工作,“姐姐把我從村裡接到城裡讀書,讓我看到了更廣闊的藝術世界。”當時文工團里彙集了一批優秀的民間藝人,烏蘭傑經常跟大家一起交流,如饑似渴地學習音樂知識。

1959年,烏蘭傑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學習了世界各地的音樂史後,我在想:蒙古族音樂也很豐富,怎能沒有自己的音樂史?”他萌生了一個樸素的想法,就是“寫一部蒙古族的音樂史”。

“此前,對蒙古族音樂的梳理大多停留在概述階段,缺乏理論性、系統性和專業性。這樣的情況下,音樂作品再豐富,創作和教學也不系統。”烏蘭傑說,“只有把草原音樂實踐提升到音樂理論和音樂史的高度,其傳承發展才能有深厚的依託。”

於是,年輕的烏蘭傑走上了蒙古族音樂史寫作的漫漫長路。

採集90多首科爾沁長調民歌,搶救即將消亡的民族音樂

蒙古族有句諺語:假如有三個蒙古族人騎馬同行,他們當中必有兩個是歌手,若問他們的歌有多少,草原上的路有多長,他們的歌就有多長。蒙古族民歌浩如煙海,但相關文獻資料很少。怎麼辦?自己整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烏蘭傑幾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蒙古文典籍。他還查閱了二十四史中的《漢書·禮樂志》,以及元明清文人學士文集,從中搜尋有關蒙古族音樂的史料。他還把目光投向了《馬可·波羅遊記》等國外著作,希望能從中找到關於蒙古族音樂的記錄。烏蘭傑說:“我在大學圖書館借書看書,把當時能找到的資料幾乎都看遍了。現在一些學生在翻閱圖書館書籍時,會興奮地跟我說,‘借閱卡片上總能看到您的名字!’”

翻閱《蒙古族音樂史》,其資料來源的廣度令人驚歎——除了援引古今中外的各類文獻,陰山岩畫、鄂爾多斯青銅器、元代古墓壁畫,考古發現的樂器、舞蹈、服飾等資料,統統都能見到。所下功夫之深,可見一斑。

隨著研究工作的深入,烏蘭傑感到,要獲得一手的鮮活資料,不能只待在書齋,他決定回到草原實地采風。

1963年、1964年連續兩年暑假,烏蘭傑回鄉采風。“那時候交通不便,村和村之間往往有幾十里路,而且路上十分危險。”烏蘭傑采風過程中,遭遇過野狼,還有一次過河差點溺水,“匆忙之間,我下意識地把裝有民歌的書包頂在頭上,幸好有路人看到了,救我上岸。”

烏蘭傑走了許多村莊,向民歌歌手請教,採集發掘了300多首民歌,其中包括90多首長調。“當時,很多人認為科爾沁長調民歌已經快要消亡,流傳下來的不過十來首,而我採集了90多首科爾沁長調民歌,帶有搶救性質。後來我還出版了一本《科爾沁長調民歌》。”

常年奔走勞累,烏蘭傑的右膝半月板受損,走路必須拄拐。

完成資料分類整理後,他開始進行專題研究、斷代研究……蒙古族音樂史寫作的準備工作基本結束時,距離萌生想法的1959年,已經過去了30餘年。

橫軸是時間軸,豎軸排列著民歌、器樂、史詩等草原音樂門類

1993年,烏蘭傑正式開始《蒙古族音樂史》的寫作,歷經5年,終於出版。但這不是終點,一旦發現新線索、新的歷史來源,他就立刻記錄下來並深入研究。他不斷地把音樂界的一些新鮮事、新人才、新成果補充進去,2019年,《蒙古族音樂史》再版發行。

烏蘭傑說:“如果說我做了什麼有益的工作的話,那就是,我用將近一輩子的時間,為草原音樂史畫了一個很大的座標系。橫軸是蒙古族音樂發展從古至今的時間軸,豎軸排列著草原音樂的各個門類——民歌、器樂、史詩等,以此形成了一個理論框架。”

烏蘭傑很關心古老民歌的當代發展:“文藝工作者要在吸收傳統文化精華的基礎上進行創新,比如杭蓋樂隊創作的歌曲,既有傳統音樂的根基,又融入了很多流行元素,讓古老的蒙古族民歌在當下收穫更多的聽眾。”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如今,帶學生、做音樂普及、搞學術研究,烏蘭傑忙得不亦樂乎,“我有個‘510寫作計劃’——采風收集到的材料,還能寫5部理論專著;這些年積累的民間傳說、歷史故事,還可以寫10本書。我要努力把這些東西寫完,給年輕人留下更多研究資料。”

記者手記

走過千山萬水,一生與蒙古族民歌相伴

烏蘭傑詩意的表達、灑脫的氣質,像長調一般,讓人久久不能忘懷。藝術,深深滋養了這位老人。

他走過千山萬水,一生與蒙古族民歌相伴,把研究寫在大地上,讓草原音樂有了自己的理論體系。烏蘭傑相信歌海無涯,學無止境,預備再寫5部理論專著、10本書。講到這些的時候,老人家的腰挺得直直的。

是什麼力量讓烏蘭傑畢生專注於一件事?想必是“熱愛”和“責任”。熱愛,是投入事業、樂於為之付出的第一步;責任,是遭遇困境、勇於直面挑戰的原動力。熱愛與責任相伴,便能矢志不渝。

我們每個人不妨也像烏蘭傑一樣,把“小我”的熱愛與“大我”的責任相結合,有夢想、敢奮鬥,一輩子堅持做好一件事,便能書寫不凡的生命樂章。

《 人民日報 》( 2025年04月08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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