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過往,念未來(文思)
更新于:2025-04-04 09:01:50

劉大先

不同於端午、重陽等節日,春節與清明這樣的節日是日常化和普遍化的,人們習以為常,不會特別地將某種儀式從中抽離出來。比如,臨近春節和清明前後,上墳祭祖就是自然而然的習俗,本身就牢固地鑲嵌在節日生活之中。

春節與清明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都在辭舊迎新的節點時間:春節是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清明則是氣清景明、吐故納新。這個時候,一方面告別過去,一方面迎接未來,祭祀先輩就是關聯過去與未來的仲介與過渡。

我和弟弟都離鄉日久,即便春節也都是在安家的城市度過,但是每到清明都會彼此商量著回去掃墓祭拜。這可能是我們同故鄉那塊地理空間的唯一聯結了,這種聯結是通過與祖先之間血脈傳承的歷史時間貫通起來的——清明祭祖構成了我們的日常生活無意識。

中國人對於祖先的重視和崇拜程度,在世界各種文化中相當罕見。價值的依據不是求諸外在的神靈與抽象的意義,而在於獲得“列祖列宗”的肯定,時至今日我們依然常常聽到“光宗耀祖”這個詞,如果族譜能夠另開一頁,那就是無上的榮光。這種意識源遠流長,源於自先秦以來在《尚書》《國語》《山海經》等典籍中都有記載的“絕地天通”的重大政治史、社會史、文化史、思想史轉型。

所謂“絕地天通”,大致是說在上古時代的認知中,民神不雜,巫民相分,巫觋祝宗這些可以和上天溝通的神職都各司其職,天下秩序井然。然而,到了黃帝之子少皞之後,就出現了人人都可以祈禱私祭,民神雜糅、家有其神的情況,其結果是造成神沒有威嚴、人沒有準則的混亂景象。黃帝之孫顓頊打敗共工後成為天下共主,重新制定歷法,命令南正重(即羲)司天,北正黎(即和)司地。羲和掌管了天地四時之後,儀軌秩序化,人神不擾,各得其序。天神無有降地,地祇不至於天,兩者互不相幹了。

中國傳統的信仰系統中,依然有天神、地祇、人鬼的區別。但是,人們在實踐中感受到天神地祇並不能維持正義,在受到冤屈的時候,即便是一個普通的民婦竇娥也敢抱怨天地不公:“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這就是“我命由己不由天”的人的主體精神,也是中華民族不屈不撓、自主自強意識的具體體現。所以我想,“敬天法祖”,“敬天”可能只是一種說法,“法祖”才是本質。

“法祖”來自世俗化的情感與理性。“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禮記》),祖先是我們的來處,祭祀祖先體現出血緣紐帶的親情聯繫和對於生命本源的敬畏。“慎終如始,則無敗事”(《老子》),祭祖的不忘本根與初心,則維持了文明聚合與歷史進程的連續性,讓血緣體系和家庭體系延伸到國家共同體和文化共同體的認同。

凝聚了“法祖”內涵的清明,在二十四節氣中頗為特殊,兼具自然與人文的雙重內涵,既是自然的節氣,也是傳統的節日。就自然而言,“清明前後,種瓜點豆”,3、4月份生氣旺盛、陰氣衰退,萬物萌動發榮;就人文而言,“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它是從中華文明早期的夏商週三代就開始的四時祭祖儀式(春樹、夏禘、秋嘗、冬烝)的簡化與歸總,融合了上古春礿、寒食禁火、上巳禘禊多種文化因數。

自然與人文的結合,就形成了行清墓祭與郊野踏青的完整結構,在憑吊先祖的時候,也能舒暢身心,包含著繼承、佑護、憧憬、祝願和踐行,不離煙火,不避世俗,活形態地保存了中華禮儀文明的基因序列。概而言之,清明節就是在厚實的歷史與文化支撐中迎接新的希望與生活。思過往,念未來,這大約是它能夠融入日常、綿延不絕的原因。

《 人民日報 》( 2025年04月04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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