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撲得太慘了。
目前只在全球賣出不到1億美元票房,想要回本基本無望。
口碑更是創下迪士尼有史以來最差紀錄。
IMDb評分已經掉到了1.6,豆瓣評分只有4.1。
為什麼會爛得如此誇張?
一方面,確實因為有太多的戲外爭議,讓影片遭到大量的抵制、刷分。
而另一方面,電影本身的品質也非常糟糕。
白雪公主的故事雖然家喻戶曉,但放在今天來看,其敘事邏輯和主題價值觀都過於腐朽過時。
而這版真人電影,只在少量情節上做了調整。
故事結構和主題表達上毫無顛覆創新,自然讓人感到乏味無趣。
重拍經典,在電影圈其實很常見。
咱們今年爆火的《哪吒2》,在改編上就新穎有趣得多。
而真人電影,魚叔則想起了最善於玩顛覆解構的徐克。
31年前,他大膽改編了一部中國古典故事。
不僅票房喜人,還在評論界大獲好評,至今仍為影迷津津樂道。
今天,讓我們再回顧一下這部神作。
看看徐老怪,究竟比迪士尼高在哪——
《梁祝》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中國古代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
流傳近兩千年,家喻戶曉。
新瓶裝舊酒,想要博得好評,屬實不易。
多數影視版本,都會圍繞「梁祝馬」三人。
將一段三角戀,演繹得可甜可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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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版本,往往色彩明亮。
更有浪漫化的結局。
梁祝化蝶,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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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徐克這一版《梁祝》,卻截然相反。
在各方面都有所顛覆。
比如畫風上,色調陰暗,宛若鬼片。
整個祝家,始終被陰雲籠罩。
祝英台因忤逆父命,被鎖在屋內,光線如陰曹地府般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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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出嫁時,早已面如死灰。
閃光的首飾與滿臉慘白的脂粉,形成刺眼的反差。
迎親,更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祝家上下塗脂抹粉,步伐僵硬,如同一具具活死人。
大風襲來,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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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塑造上,顛覆得更加誇張。
在古典版本中,祝英台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熱愛詩文,渴望求學。
喬裝進入書院,乃是自己主動想辦法說服了父母。
1963年李翰祥版《梁山伯與祝英台》
徐克版中,祝英台的形象來了個大反差。
楊采妮飾演的祝英台,沒有一點心思讀書寫字。
每天遊手好閒,上房揭瓦。
什麼嫻靜淑雅,什麼知書達禮,統統不要。
不習女紅,更不通琴棋書畫。
父親命其背詩,她吞吞吐吐,一竅不通。
令其彈琴,胡亂一撥,扯斷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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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起路來,更是與端莊典雅毫不相干。
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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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管教女兒,母親奇招盡出。
在雙腳綁上繩子,控制英台的步幅。
但仍然不能調教女兒的頑皮性子。
對於祝英台人物形象的顛覆,網上有兩種看法。
一種是貶義。
原版的反封建意識,從一開始就有彰顯。
古人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能去書院讀書、考取功名的只能是男子。
而祝英台卻求學心切,渴望成為班昭、蔡文姬那樣的才女。
不顧世俗偏見,用智慧說服父母,女扮男裝,進入書院。
當真是一出場,就自帶大女主光環。
而徐克新版,卻消除了原版祝英台求學的個人動機。
起初的祝英台只是頑皮任性,尚不具有覺醒的獨立意識。
這樣一看,似乎原版的女性勵志意義更強。
但,也有另一種看法。
徐克所做的調整,其實是更適應現代化的一種改編。
90年代早已不是女性無法上學讀書的年代。
但包辦婚姻的大家長思想,卻依然興盛。
尤其是像祝家這樣一個富貴之家,女子求學已經不成問題,而且比普通家庭還能掌握更多的教學資源。
徐克這版電影,故意弱化了祝英台初期的求學意識和女性意識。
正是為了強化出另一個主題——反抗父權,反抗包辦婚姻,追逐女性自由。
比如,祝母送英台去念書,一切都好辦。
但問題在於,她不是為了讓女兒真正地學習知識,提升自我。
而是為了裝點門面,打造一個合乎禮教的溫順媳婦。
更是為了通過嫁女,而獲得家庭地位的攀升。
時值東晉,一眾文人士大夫無心振興社稷,而是終日沉迷煉丹,以致皮膚潰爛。
祝父高居三品官,與當時的其他士大夫一樣,跟風化妝抹粉。
抹得越鮮亮,越彰顯地位的高貴。
裡子爛了,全靠面子死撐。
抹粉不過是為了遮醜。
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祝父想到了聯姻。
在士族親系表裡,找到官高勢大的馬家。
此次嫁女,就是要拉攏權貴。
所以,父母送女兒讀書,不求有多大成就,有模有樣別足矣。
等英台從書院歸來,祝父評價:
「女人家會這些也就夠了」
這,也正是徐克想要借古諷今的目的所在。
因此,徐克版《梁祝》的女性意識,恰是側重點不同。
真正開始讓祝英台走上覺醒之路的,也正是從進入書院開始。
梁山伯,一介寒門子弟,出身沒落士族。
來書院讀書,還得一邊幫打雜役。
上課座位,排在最末。
衣服被扯爛了,還要遭人寒酸。
為人師表者,也厚此薄彼。
祝英台入學落座時,老師便對她連環發問,盤查底細。
「是坐牛車還是馬車前來?」
「又有幾匹馬,幾個僕人隨從?」
「膳食是上等菜譜還是葷素各半?」
一番詢問下來,老師的腰越彎越低。
祝英台也被請到了教室前排。
與末位的梁山伯相隔,是整整一間書堂的距離。
這也顯示出了兩家的階級鴻溝之大。
即使他日後中舉,當上了縣令,也難以跨越。
祝父一聲令下,家丁便將他打個半死。
「芝麻綠豆大的官,跟士族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另一個角色,橫刀奪愛的馬文才,在這部電影裡被「匿名」了。
又或者,他以符號的形式,藏在電影的各個細節。
他是馬家聲勢浩大的提親隊伍,是一擔又一擔的錦衣玉帛。
令梁山伯的區區一筐酥餅,黯然失色。
其次,祝英台也在書院裡開啟了自己的覺醒。
初識梁山伯,她仍不改自己頑皮的性子。
二人以兄弟相待,於文庫中打鬧。
每日上課前,梁山伯都要受命敲鐘。
英台便停駐等待,爭做鬼臉。
但,受困於性別與身份,二人都心懷芥蒂。
直到某次黃昏,梁山伯的琴被摔斷。
祝英台為他頂罪,結果被罰舉琴至日暮。
不忍英台獨自受苦,梁山伯便在林間彈琴作陪。
他第一次動情演奏,也終於明瞭「發自心肝脾肺腎」的含義。
梁山伯一直彈到夜晚,不知疲倦。
鏡頭緩緩拉近,展現了祝英台神情的轉變。
心中的情愫,令她開始正視自己的慾望。
朝夕相伴的兩人,散于祝父突然授意将英台召回。
這段「十八相送」,徐克拍得很現代。
不同於古典版本中,祝英台的「以妹相許」。
梁山伯早已知曉英台的女兒身。
在大雨中,二人盡情相擁,許下誓言。
而這最後一層,則是註定了祝英台要實現自己獨立人格的覺醒。
英台從書院回來之後,已經與之前判若兩人。
過往,每當祝父問責,她都支支吾吾。
「沒點主見,自己是什麼你都不知道。」
而此次再問起,她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她可以是祝家的女兒,也可以是梁山伯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她要成為她自己——
一個有慾望、有情感的主體,而非被物化、工具化的他者。
因此,她毅然拒絕出嫁。
解開綁在腳上的繩子,像除去了捆綁十餘載的枷鎖。
祝母的臉上,驚恐與錯愕相交織。
若是英台嫁去了馬家,註定重蹈自己的覆轍。
但她也知道,這一場鬥爭,註定教女兒頭破血流。
梁祝的故事,終逃不過悲劇收場。
山伯抑鬱而終。
英台被施以濃妝豔抹,抬上花轎,送往馬家。
鏡子前,她的眼角泣出血淚。
梁祝的傳說,傳誦千年。
正是因為其表達了封建社會下,人們對於自由戀愛的嚮往。
這是一出的悲劇,更是一個時代的不幸。
但,更不幸的,是千百年後的誤讀。
近些年,梁山伯漸漸被打成了鳳凰男。
反倒是馬文才,因門當戶對,反被捧成了原配。
祝英台,也出乎意料地「走下神壇」。
不少人笑她癡傻,一時衝動不為自己的前程考慮。
「戀愛腦」的帽子,也隨之而來。
仔細想來,只覺這些話耳熟。
電影中,祝父反覆說過。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兒女婚嫁由父母作主。」
祝母,也這樣認為。
其實,她年輕時也曾女扮男裝求學,並遇見了意中人。
這段感情,因門不當戶不對,走向了盡頭。
祝母嫁到了上虞祝家;意中人則出家做了僧人。
祝母深知,陷於命運的束縛,身不由己。
因此,她來到梁山伯家,逼其寫下絕情信。
僧人曾來到祝家,替梁祝求情。
這對戀人,就如池中之魚,應當早日放生。
祝母則答道。
「外面的環境惡劣,他們適應不了。」
但,僧人的一席話卻點明瞭《梁祝》的主旨。
適應不了,是因為魚兒本歸屬於河流大海。
「世上本不應該有池塘」
縱觀中外,「祝英台們」又何其多?
《牡丹亭》里,杜麗娘迷戀柳書生,相思成疾而終。
《泰坦尼克號》中的Rose,不顧階級差異,背棄上流社會的未婚夫,與窮小子Jack私奔。
她們的愛情,或許都是過火的,瘋狂的,不理智的。
卻象徵了女性一步步從父權社會裡掙破枷鎖,追逐自我的過程。
在她們追逐愛情的過程中,收穫的不只是一時的慾望滿足。
而是對愛的肯定,也是對慾望的肯定,更是對自我的肯定。
近些年,對「戀愛腦」的批評,日益泛化。
其實,我們反對的應該是極端的付出型人格,反對的是愛情中的自我否定。
但,絕不應當反對愛情本身。
梁祝的愛情,確實門不當戶不對。
現實中的人們,或許也不會像他們一樣走出如此決絕的一步。
更不會如傳說一般,山伯坟墓裂陷,英台躍入同葬,雙雙化蝶而出。
但,正是這麼不現實的愛情傳說,表達了人們對於衝破現實枷鎖的嚮往。
以現代的視角來改編古典故事,並不是要無視特定的時代背景,更不是要生硬地迎合輿論熱潮。
而是應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真正地用現代的意識,重寫經典的文字。
《梁祝》片尾,英台還是來到了梁山伯墳前。
大雨傾盆,沖刷她的臉頰。
洗去了所有脂粉,也洗凈了所有虛偽的定義。
徐克並沒有將這一場景浪漫化,而是為其平添了濃重的悲壯色彩。
彩冠掉落,風沙四起,地動山搖。
祝英台泰然地投身墳塚,與愛人殉情。
她既是新娘,也是俠客。
她要做的,是以「情」犯禁。
來源:獨立魚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