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更新于:2025-03-26 09:22:18

本文轉自:中國旅遊報

洛陽橋 福建省文化和旅遊廳 供圖

□ 李 琳

有水的地方,必有橋。橋,是河流寫給大地的情詩。

我曾以為,南國的水都是溫柔的。白日里,碧波如綢,等到傍晚,夕陽為水面抹上胭脂色,晚歸的漁舟輕輕劃過,撩動波心。於是,南國的橋便有了溫婉的模樣。然而,當我站在泉州的洛陽橋前,所有的想像都被眼前的古樸與厚重徹底顛覆。青灰色的橋身如一道凝固的浪,撲面而來的滄桑感讓我屏住了呼吸。這裡沒有江南的婉約,只有海風雕刻的粗粝與千年未散的鹹腥。

到達時,洛陽江潮水盡褪,露出沉凝的灘塗。空氣中閃爍著碧藍、青翠和烏金的色調。一半輕盈,接近天空;一半厚重,貼近大地。水面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點,如遺落的珍珠,柔和透明。幾條小舢板停泊在淺灘,船頭相對,宛如盛開的蓮花,漂浮在粼粼波光里。

洛陽橋橫跨江面,它不只是江水的情書,更是一篇恢巨集的史詩,記載著泉州人向海而生的故事。在這裡,歷史得以回望。

曾經的洛陽江水流浩蕩,自朴鼎山南麓源起,攜刺桐城“東方第一大港”的餘韻,一路奔騰,注入泉州灣。它原本不叫洛陽江。西晉末年,永嘉之亂,洛陽的世家大族南渡至此。他們卸下馬車的銅鈴,卻卸不下刻在骨子裡的鄉音。當第一捧泥土被塑成新居的飛簷時,他們是否在鹹澀的海風裡,聽見了黃河的嗚咽?洛陽!洛陽!他們需要一個熟悉的符號,在遠方呼喚自己的根脈。從此,江水流向大海,名字流回故鄉。

這裡原本沒有橋,只有一個古渡口。北宋名臣蔡襄親自主持了洛陽橋的建造。造橋前,正如宋人方勺在《泊宅編》中的記載:“泉州萬安渡,水闊五裡,上流接大溪,外即海也。每風潮交作,數日不可渡。”造橋後,洛陽橋如同一把鎮尺,穩穩地壓住翻湧的風浪,百姓的腳步從此不再被江水阻隔。

我踏上青石板鋪成的橋面,忍不住觸摸兩側的石欄。每塊石料都經過精挑細選,巧借潮力浮運架梁,最終穩穩安放在基石上。橋的兩端各有石將軍像鎮守,石塔聳立,雕工精湛,古樸中透著靈動。橋下是獨創的筏形基礎。石塊如舟,沉入江底,緊密疊砌成堅固的脊樑。橋基上,牡蠣層層疊疊,將巨石緊密結合,抵禦滔滔江水的衝擊。那些凹凸的殼,像母親縫補舊衣時交疊的針腳,細細密密,遮擋住歲月的風霜。

漫步洛陽橋,石欄上的刻痕將我引向千年前的悠悠時光。幾隻白鷺破空而過,恍惚間,耳畔傳來商賈的算盤聲、船工的號子聲。鼻尖,仍能嗅到遠去的茶香。宋元時代,泉州已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盛開的刺桐花讓刺桐城美譽遠揚。遠方的船隻載著珍寶駛向東土,而泉州人也乘風踏浪,揚帆遠航。洛陽橋再次成為鄉愁的起點,承載著千年的別離與無數遊子的思念。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橋面的石板被歲月磨出深淺不一的凹痕,像一行行未寫完的詩句。忽然想起,詩人余光中也曾在此徘徊。他站在橋上,細細計步,丈量著他鄉與故鄉的距離。從橋南到橋北,詩人走了“一千零六十步”,每一步都踏著歷史的韻腳。潮水在遠處漲落,隱隱傳來他的歎息:“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多少船駛出了泉州灣……”石欄上的刻痕依然沉默,但那些消逝的足音,早已在潮汐中化為永恆的回聲。

感慨間,一位漁家女吸引了我的目光。她肩挑扁擔踏上長橋,桶中盛滿牡蠣。日光漫過她的臉龐,扁擔在她肩頭吱呀作響。隨著木桶顫動,幾粒牡蠣殼驟然翻開,銀雪似的內甲似欲照亮石欄上斑駁的雕紋。此刻,水桶中盛的似乎已不再是牡蠣,而是被潮汐反覆淘洗的光陰,沉澱著歲月的重量。

她與我擦肩而過,留下淡淡的海腥味。我轉身順著她的背影緩步而行,漸漸模糊的身影,不禁讓我想起餘光中與蔡襄。風掠過耳際,帶來幾句零碎的叮嚀,像母親送別遊子時重複的“珍重”,又像古渡口船夫吟哦的舊調,悠遠而蒼涼。忽然想起《古詩十九首》裡那句“行行重行行”。千百年前那些被迫遠行的人,是否曾回頭,將故鄉的模樣刻進瞳孔?淺淺的江水,倒映著晉人南渡的背影,藏匿著宋元時代風樯鱗集、雲帆遮天的時光……

在橋北的蔡襄路上,我走進一家餐廳,品嘗了地道的小吃——海蠣煎。金黃的蛋液與新鮮的海蠣混合,裹上紅薯粉,煎至金黃。一口咬下,海蠣的鮮甜在舌尖爆裂,鹹濕的海風彷彿撲面而來。紅薯粉將食材緊密黏合,每一口都能感受到大海的饋贈和大地的厚重。此時,我想起那位漁家女遠去的身影,和走過洛陽橋的那些早已遠去的靈魂。

古橋紅樹共潮生
古橋紅樹共潮生
2025-03-26 04:3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