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李晶昀 AI創意

近日，澎湃新聞獲悉一起涉嫌詐騙的教培事件。

在2024年9月至2025年3月期間，濟南海昇資訊技術有限公司以高價課時費招募網課老師，但在開始上課前，教師需要交納約1000元至3000元不等的資訊費。據記者瞭解，全國各地有數百名教師或兼職教師被吸引，教授了網課。奇怪的是，這些課程通過騰訊會議APP開展，但上課的學生並不開麥、也不開攝像頭，全程只通過聊天框打字互動。

2025年3月，上述公司法人張某汕發佈了一則聲明，稱公司資金鏈斷裂，課時費要延遲發放，解散了教師群。此時，許多教師才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一場騙局。意想不到的是，在尋找線索的過程中，有老師發現網課的另一頭疑似也是張某汕聘請來的假學生。

2025年3月25日，濟南市公安局歷下區分局一名工作人員表示，該案正在調查中，具體細節不便透露。與此同時，海南的一位受害人也獲海口市公安局龍華分局的立案。

張某汕在微信群招募上課學生 受訪者提供

以高價課時費吸引教師，“教培機構”收資訊費後聲稱資金鏈斷裂

“新機構線上藝術生，高三語數外政史地招網課老師......”

楊陽是河北一所私立學校的老師。2024年9月，她在一個線上家教群裡看到了一則教育機構招募網課老師的資訊，給出的課時費“有誘惑力”：針對藝考生補習文化課程，一對三600元/課時，一對五900元/課時，但老師在上課前要預付1000至3000元不等的資訊費。

她有些動心，但決定先觀望一陣。後來，發佈招募的仲介常常在群裡發資訊，表示要招更多網課老師，仲介還亮出了和他人的轉帳截圖，聲稱這都是和老師結算課時費的記錄。再三考慮後，2024年10月，楊陽也決定接課。她交了1600元資訊費，接了英語課。

上課方式是通過騰訊會議APP，通常只有一個學生帳號在會議室里，學生不開視頻，也不通過麥克風說話，只在聊天框裡打字，互動很少。楊陽曾覺得奇怪，但仲介給出的解釋是，這些孩子都在培訓機構的教室里，通過投影儀一起上網課，不方便開視頻和語音。對此，楊陽表示理解，培訓行業不成文的規定是嚴禁老師和學生私下聯繫，以防撬走生源。更重要的是，幾節課結束後，對方發放課時費很“爽快”，通常在當天就通過微信轉帳結算。這讓她覺得這份兼職“靠譜”。

2024年12月底，楊陽向和她對接的仲介提出也想做中介老師，對方給她推薦了濟南海昇資訊技術有限公司張某汕，表示網課的需求都是由他發放。在溝通過程中，張某汕聲稱自己是“校長”，與她直接對接，

仲介發佈的網課老師招募資訊

楊陽把這份兼職機會介紹給了身邊十幾個同為教師的熟人。與之前相同，每位老師接一組學生之前要交1000元至3000元不等的資訊費。她還被拉入了一個有180多人的群聊，裡面都是從張某汕這裡接課的教師，部分教師和她一樣也向機構引薦新老師。

但漸漸地，楊陽發現，從2025年年初起，課時費發放沒那麼及時了。再三催促下，到2月12日，張某汕才結算了約一半課時費，總計約1.1萬元。楊陽詢問張某汕原因，他給出的理由包括學生學費沒交、合作機構沒有結帳等。與此同時，張某汕又以開“轉化班”、“標杆班”等名義讓楊陽幫他招募有意願接課的老師，收取資訊費。這一次，張某汕給出了更高的課時費，達到1200元/課時。

楊陽沒有懷疑，“做生意確實會遇到困難。”另一個原因是，她和張某汕通過電話，覺得對方邏輯清晰，瞭解教培行業。

直到3月6日，楊陽在張某汕拉的教師群中看到他發出一則聲明：“由於經濟困難，資金鏈緊張，各位教師報酬發放有所延遲......濟南海昇資訊技術有限公司將於2025年6月起分6期發放拖欠的報酬。”隨後，張某汕解散了群聊。

這時，楊陽意識到“有問題”，自己可能被騙了。她多次聯繫張某汕，都無人回應。據楊陽提供的轉帳記錄，她一共向張某汕轉帳約11萬元，其中包括她介紹的新教師的資訊費，而她和老師們的課時費總共發放了不到3萬元。

虛假的學校和被虛構身份的“學生”

近日，澎湃新聞聯繫到多位同樣被騙的教師。他們表示，目前受騙教師們組建了微信群維權，群裡已經有數百人，被騙的教師來自全國各地。根據群裡自發統計，每人損失的金額從幾千到上百萬元不等。有的教師直接向張某汕交資訊費接課，有的教師通過介紹人或仲介公司交費接課，也有仲介（介紹人）聲稱自己也是受害者。

一名成都的個人仲介稱自己是大四學生，課餘做教培仲介。她表示，自己向張某汕推薦了約160名老師，每位老師每接一組學生的資訊費中，她抽成200元，其餘都轉帳給張某汕，教學過程中，由她代發課時費、管理老師。據她提供的記錄顯示，5個月里，她通過支付寶、微信、銀行轉帳等向張某汕轉帳約107萬元，而張某汕僅結算了70多萬元課時費。她稱，這家機構“爆雷”后，自己還貼錢發放了一部分老師的課時費，估計總共損失在50萬元左右。

杭州的中介老師李芩稱，自己的損失超過百萬元。她是教培從業者，同樣通過微信群看到了招募網課老師的資訊。後來，張某汕又在群裡招募管理老師，負責招募、管理新老師，她動了心，想可以從中賺課時費差價。

李芩表示，去年12月初，她曾去山東濟南和張某汕線下見面。張某汕帶她參觀了一棟名為山東同創幫課學校的教學樓，聲稱自己是這所培訓學校的合夥人，未來藝考生考完專業課後，將在這裡線下補習文化課程，而課程老師則是他通過線上招募的網課老師。線下看到的情況讓李芩更加相信張某汕。她稱，為了提高招募老師的效率，她墊付了老師們的資訊費，預備後面通過課時費再回收費用。

記者瞭解到，“爆雷”后，有老師前往山東同創幫課學校找負責人對質，對方表示，與張某汕只是認識，並未有合作關係。3月24日，山東同創幫課學校負責人也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張某汕並非同創幫課學校合作者，也不存在任何勞務關係；至於張某汕曾帶領其他老師參觀校區一事，其對同創幫課學校謊稱到訪人員是藝術專業課機構負責人，意圖推薦學員。

另一條線索則更讓楊陽確信，這是張某汕精心設計的騙局。在整理證據過程中，她注意到自己曾把資訊費轉給另一個帳號的收款碼，她留言聯繫上這個帳號的主人。

對方稱，自己曾在北京一所培訓學校補課，上過張某汕的英語課，去年秋天已經上大學，但2024年9月底，張某汕曾發來騰訊會議的連結讓她“掛著”，掛一節課50塊錢，還讓她發動身邊的同學一起參與，課程內容是高三文化課。對方表示，自己也曾幫張某汕收款，但並不清楚張某汕的具體目的，只當賺個外快。

另有一段微信聊天記錄顯示，在一個名為“上課學生資源”的微信群裡，張某汕曾發信息統計“上課時程表”，並稱“一節課50元”。此後，他還多次在群裡發佈騰訊會議連結，催促學生“上課”，要求學生自稱身份為播音藝考高三生，並提醒“有的人接了好幾節課，如果老師詢問名字，一定不要說同一個名字。”

楊陽恍然大悟，為什麼學生從不開麥講話、不開攝像頭，“可能都是假學生”。她意識到，張某汕用找來的“假學生”充數，向授課老師收取高昂的資訊費。

楊陽有些失落，也感到氣憤，“我們付出了很多，結果是一場騙局。”

受害者在多地報案，濟南公安部門表示已在調查中

澎湃新聞瞭解到，目前，已有多地老師前往當地派出所報案，涉及成都、上海、海口等地。

一名海口的受害者衛琳表示，2024年9月底，她交了2700元資訊費后，開始通過一家中介機構上網課。“爆雷”事件後，她瞭解到這家機構也是替張某汕招募老師的仲介之一。3月9日，她前往當地派出所報案，提交了與仲介公司溝通、轉帳等相關記錄。

一份海口市公安局龍華分局當日出示的行政案件立案告知書顯示，衛琳被詐騙案已獲立案。落款日期為2025年3月9日。

海口市公安局龍華分局行政案件立案告知書 受訪者提供

常居河北的楊陽告訴澎湃新聞，3月7日，她和另外幾名老師趕往山東濟南報案，做了筆錄，提交了聊天記錄、轉帳記錄等證據。

記者注意到，目前濟南海昇資訊技術有限公司顯示經營異常。該公司由於通過登記的住所或經營場所無法與企業取得聯繫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更新時間為2025年3月10日。記者多次嘗試聯繫張某汕本人，均未獲回復。

3月25日，濟南市公安局歷下區分局一名工作人員表示，該案正在調查中，具體細節不便透露。

（應受訪者要求，楊陽、衛琳、李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