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國線路·一線講述】那些被文學照亮的村落
更新于:2025-04-14 06:09:48

  【文化中國線路·一線講述】

  編者按

  在鄉村振興的巨集大敘事中,文學不僅是歷史的記錄者,更是時代的推動者。從《詩經》裡的田園牧歌到當代作家筆下的山鄉巨變,文學始終與鄉土血脈相連。今天,文學正以新的姿態融入鄉村建設,成為啟動文化基因、凝聚精神力量、賦能產業發展的“金鑰匙”。

  本期,我們記錄多個地方的鮮活樣本,展現文學與鄉村“雙向奔赴”的生動圖景,探討文學在鄉村振興中的深層價值。

寧夏西吉縣秋景。新華社發

  西吉坡上,一扇文學之窗

  講述人:寧夏西吉縣吉強鎮楊河村黨支部書記 張世寶

  過去,提起西海固,人們的印象就一個字:窮。出去說西吉縣是“文學之鄉”,總有人覺得難以置信。然而,在這片曾經貧瘠的土地上,文學的莊稼一直茁壯成長。西吉縣人口不足50萬,卻有1600多人從事文學創作,農民作家有三四百人,文學愛好者更是遍佈田間地頭。

  在楊河村,就有一個文學愛好者扎堆兒的地方——木蘭書院。2019年,西吉縣作協主席史靜波回到村裡,想著為鄉親們做點事。那幾年,我也一直琢磨讓村民擺脫物質貧困的同時,思想上也能提升一下。我們一合計,索性就辦個書院,給大家“充充電”。

  2020年,建在鄉野山坡的木蘭書院開門了。作家們慕名來采風,大學生們組團開展田野調查,農民文學愛好者們也在這裡切磋起了文稿。就這樣,原本寂靜的山村通過文字與外界產生了奇妙的共振。

  創辦書院,並不是要把每個人都變成作家。這幾年,我看到的是文學帶給人們源源不斷的向上向善的力量。每當大學老師、作家在書院交流,楊河小學的師生總是趴在窗邊“蹭課”。孩子們喜歡聽文學創作的故事,也漸漸愛上了閱讀。後來,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村民也時不時過來看看。當聽到農民作家把祖祖輩輩的酸甜苦辣、命運變遷都寫進了書裡,老莊稼漢們拍著大腿感慨:“莊稼人也能寫書咧,還講咋脫貧,不就跟咱日子一樣嘛。”文學像一扇窗,讓這些質樸的人感受到了為美好生活拼搏的價值。

  這帶給我們很大啟發,書院也開始了更多嘗試:過去,村裡矛盾糾紛多,我們就請法律方面的老師給大家講講睦鄰友好;還有農牧專家給大家普及種植養殖技術,老藝術家帶大夥兒排練文藝節目……

在湖南衡東縣白蓮鎮,當地村民在小初茶場攤曬春茶。新華社發

  漸漸地,楊河村變“文氣”了。為了給外來人留下好印象,從街巷面貌、庭院衛生到個人穿衣打扮,村民們都開始講究起來了。更令人欣慰的是,大家開始重視孩子的教育,村裡有個200多口人的家族,過去20年沒出過高中生,這兩年卻接連考出了10多名大學生。

  聽書院的作家們說,文學是精神紐帶,讓很多七零八落的鄉村重獲了情感凝聚力。的確,當鄉親們從字裡行間讀懂西海固的苦難與重生,觸摸到腳下土地湧動的希望,這種精神滋養將讓我們在鄉村全面振興路上意志力更頑強、自信心更充足。

  立波故里,一場文學與產業的邂逅

  講述人:湖南益陽市謝林港鎮清溪村村民 鄧旭東

  2019年底,我做了一個重要的人生決定——回到家鄉清溪村。

  那時候,家鄉正在經歷一場“新時代的山鄉巨變”:走文學興村的發展路子。記得父親對我說:“從我們村走出去的周立波先生,獲得過兩次斯大林文學獎,正是因為看到了世界的變化,他下定決心回來,幫一窮二白的清溪村搞發展。”和許多村民一樣,父親也從以前“破壞生態的淘金族”變成了“保護生態的新農人”。最讓我驚訝的是,只有小學學歷的他愛上了閱讀、寫詩,成為一名草根詩人。

  剛回村那會兒,我擔任村裡的便民服務員,見識到基層工作的辛苦:大雪紛飛時,提著大棉被去五保戶家送物資;夏日炎炎時,帶著大喇叭巡山查塘。印象最深的,是去農戶家裡,掰著手指頭跟大家算“文學+文旅”的收入帳……2022年,我參與“清溪書屋”建設,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有時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村裡建起21家主題書屋,不僅成為文化地標,更是遊客們的“精神充電站”,還是讓村民們鼓腰包的“黃金屋”。

貴州雷山縣西江千戶苗寨內的河流與風雨橋。新華社發

  用文學力量續寫“山鄉巨變”,也需要產業的無縫對接。這些年,我和家人也辦起了生態農場,把周立波先生短篇小說《禾場上》的場景搬到了清溪村。原本沉靜的山林成了熱鬧的生態農場,山上種果樹、茶籽樹,樹下建蚯蚓倉、養黃粉蟲,林間散養清溪五黑雞,形成綠色無污染生產循環系統,每年有30多萬元的收入。我們還把農場作為研學科普基地的主陣地,讓孩子們在綠水青山間探尋自然的秘密,體會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道理,僅2024年就接待了中小學生700多人。我們還深入研讀《山鄉巨變》,組建了青年小分隊。一群返鄉青年將書中提到的洋鴨子做成滷味“清溪梅子鴨子”,將擦菜籽、紅薯粉、刮糕等清溪村特色農副產品進行文創包裝,讓來到村裡的遊客愛不釋手。

  夜深人靜時我常想,在家鄉實現夢想,是多麼幸福的事情。1958年,周立波先生用他的筆描繪了清溪村的“從前”,而我們這代人正用行動書寫它的“現在”。我希望能把清溪村的經驗推廣到更多鄉村去,讓文學的火把照亮鄉村全面振興的路,讓每個村子都變成大家心心念念的“精神家園”。

  南國村落,一盞文學的引路燈

  講述人:廣東東莞市樟木頭作家村入駐作家 朱山坡

  我關注東莞樟木頭作家村已經有些年頭了,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噱頭,但當我在此生活和創作之後才發現,這裡是一個真正被文學照亮的小村。

  去年中秋節前後,作家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活動,我應邀參加。活動從下午開始,文學論壇、讀書分享會、作家作文課、作家新書簽售、作家記者面對面、作家線上直播……五花八門的文化活動吸引了很多人,一下擠滿了村子的各個角落。他們對文學的熱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晚上我在簽售的時候,發現排隊的讀者還有上百人。其間,不斷有讀者來詢問一些寫作上的問題。記得有一個孩子在我身邊怯生生地偎依著她的母親說:“原來作家長這樣子的。”我和這位母親都聽到了,於是相視而笑……

  簽售活動結束後,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人拉著我一個勁地說,他也喜歡文學,第一次接觸到作家很激動。他說著說著,從一隻手提袋裡取出一遝稿紙,原來是想請我指正他寫的詩。我當即看了幾首,是關於農村生活的,寫得真不錯。我讓他把稿子給我帶走,由我推薦給報刊編輯。我看得出來他沒錢買書,就把我的書贈送給了他。他鞠躬感謝的樣子讓我內心充滿感動。我知道,那天晚上,文學照亮了他的內心,回家的路必定無比光明。

在湖北神農架林區紅花坪村,一位民宿經營者在整理民宿內的書架。新華社發

  這些年,在當地有關部門的推動下,已經有97名作家和我一樣在此安了“家”,其中有65人加入中國作協。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東莞創作研究基地、《人民文學》研究交流中心、《花城》創作出版基地也相繼入駐。隨著配套設施逐步完善,服務水平不斷提高,各種活動品質升級,整個村子的文學氣息越來越濃郁。

  “人多了,村子旺了,生活更紅火了。社區常住人口增長了三成。”聊起這些,官倉社區黨委書記蔡仕明與我的感慨一樣深,“300多年歷史的官倉,變為廣東省‘百千萬工程’典型村,這是文化賦能、文化引領實在可見的成效。”

  苗寨深處,一樹詩意的常青松

  講述人:貓貓河文學節策劃人、貴州黔東南州青年詩人 李江富

  從黔東南雷山縣城向西北方向盤山而上,不久便能望見一座古樸的苗鄉寨門。順著嵌滿詩詞佳作的小巷往上走,便到了貓貓河村。這個苗語意為“老虎棲息地”的古老村寨,如今因文學變得熱氣騰騰。

  2017年,我參加貓貓河村舉辦的首屆苗綉節活動,意外發現村委會在搞詩歌比賽。這事把我這個文學青年的勁兒勾起來了。從小在苗寨長大,見過鬥牛賽馬的熱鬧,還沒見過山裡人寫詩。我和村幹部們商量:“要辦就辦個像樣的。”

  沒有宣傳,我就用自己的公眾號發佈徵文資訊,又求助文學圈內網站轉載,千方百計擴大徵文範圍;沒有經費,我們就跑遍縣城拉贊助,一點一滴攢夠了徵文獎金……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不少文學愛好者得知了貓貓河文學節,開始踴躍創作投稿。

  一晃眼,貓貓河文學節已經成功舉辦了6屆,先後徵集到3800余篇(首)詩歌、詩詞、散文、報告文學等作品,共計150余萬字。

  “貴州山溝溝里出了個‘文學窩’。”隨著文學節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不僅有諸多詩人、作家來采風,還有不少遊客慕名而來。村民們返鄉創業,搞起了民宿、餐飲和研學活動,把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漫步村中,古樸的吊腳木樓、盆栽的鮮花、乾淨整潔的農家小院,皆是豐饒的詩境。

  “現在,村民們不但懂詩,還會自己搞創作了。”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余曉成總會自豪地向來訪的客人們講述村裡的變化——圍坐在村后成蔭古松樹下,上至耄耋老人,下至00后苗家姑娘,更多村民主動拿起紙筆,閒談稼穑,詩敘農事;村活動室里,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和村民們一起舉行詩歌座談會,吟賞煙霞,共話桑麻。

  現在,大家的勁頭可足嘞。正如貓貓河村村民余不悔在詩中所寫:“勢如村頭迎客松,迎著朝陽披霞光。深扎力長展雄姿,誓爭苗嶺第一松。”

  項目團隊:光明日報記者 劉夢、張文攀、閆磊、禹愛華、龍軍、雷愛俠、吳春燕、陳冠合、呂慎 光明日報通訊員 曹燦

  《光明日報》(2025年04月14日 07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