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的零七在結束了七年海外留學生活后，回到浙江德清莫干山，聽說一位朋友的父母準備退休，正在轉讓手裡的民宿，他很快就簽了合同。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家民宿只撐了三年。

一家精品民宿的消亡

景觀和建築聘用知名設計師，主打獨特審美和品質生活，圍繞著它們，甚至出現了新的流行語：staycation，指選取某個酒店或民宿放鬆的度假形式。

設計師民宿集中於自然風光優越的川西、新疆、西藏等地區。此外便是大城市郊區，例如位於江浙滬的莫干山、安吉，與中產熱愛的滑雪、徒步、露營等運動結合，民宿的景觀和服務也成了旅行體驗的一部分。

零七的民宿定位中高端，房價在1500～2000元左右。但經過幾次流量洗禮的莫干山，生意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好做。7-8月旺季，每個月營收差不多10萬左右，其他時間空置是常態。然而三四個員工的工資，民宿的維護成本卻在持續流淌，因為必須隨時做好客人來的準備。

收入慘澹的狀況持續了兩年多，零七終於下定決心在去年年底關掉了民宿。因為是接盤，他的投入只有大約200萬，關停后粗略計算，虧損也有100萬之多了。

零七認為自己失敗的原因主要是不願在價格上妥協。附近的同行都開始打價格戰，在各種管道行銷獲客的時候，他依然堅持用高定價篩選自己心中的目標客群，但現實很快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芝櫻曾是一名成功的地產人。2012年進入商業地產業，從樓層小主管到部門經理，再到負責三個大部門的核心高層，從一線到年薪百萬的企業合夥人，她自認為對行業已經具備了足夠的認知。

2018年，芝櫻裸辭後來到蘇格蘭留學。疫情來襲，對線下商業衝擊明顯，以地產起家的前公司考慮轉型，文旅是其中一個方向。2022年，在前老闆的邀請下，芝櫻決定獨立接下兩個民宿專案。

自駕到川西考察了幾次之後，芝櫻負責的兩家民宿於5月開業。民宿位於川西地區阿壩州和甘孜色龍村，這是一片蓬勃發展的旅遊目的地。哪怕是2020年，11 月最後一周攜程數據仍然顯示 “理塘” 搜索量猛增 620%。在小紅書等社交平臺搜索“川西”，小眾冷門民宿推薦、戶外感十足設計師民宿等話題能收到近萬點讚。

位於阿壩州的民宿“圍麓”

芝櫻經營的圍麓野牧野奢營地，選址在九曲黃河第一灣白河畔，佔地面積超過1200平米，但只有五個房間，整體建築設計靈感來自福建土樓，帳篷是純手工製作的皮質帳篷，單晚住宿標價超過2000元。

位於甘孜州色龍村的懸崖酒店，三面環山，全景落地窗能看到日照金山和星空美景，按照藏式房屋形制的獨棟別墅是進階選擇，客人還可以沉浸式體驗藏香diy、植物拓染等民俗文化。

甘孜州色龍村懸崖酒店

第一個民宿專案一經落成，在各個社交平臺上都獲得眾多關注，多家行業媒體報導，第一年還未正式開業時，已全部滿房。這個專案看上去充滿了詩與遠方。

然而從情懷開始的民宿事業，卻是關於現金流，成本控制和員工管理的，極為細緻的生意。兩年過去，芝櫻依然覺得自己處於泥潭。她算了一筆賬，圍麓在兩年8個月的經營週期，營收超300萬，對於只有5間房的民宿來講，已經非常不錯。

但加上甘孜州的民宿，兩個專案投入超過千萬，營收和成本之間顯然存在巨大的鴻溝。

國內民宿的另一特性是從業人員非常不穩定，尤其是季節性營業的地區，培訓週期可能剛結束，人員就又開始流動，管理成本不降反增。

“面試時員工告訴我自己多熱愛大山、藏區，並且有很多在其他民宿的優秀經歷，到崗后卻與當地團隊矛盾不斷，甚至還發生以家裡老人生病為由借錢的（后發現是騙我的）故事，後面直接找不到人了。”芝櫻在標題為《三年民宿創業，這些坑你別踩》的帖子裡寫道。

服務配不上價格，中產不想買單了

數據顯示，2023 年前 10 個月，全國新註冊民宿企業數量飆升至 7.6 萬家，較 2022 年同期增長 149% 。然而，根據某民宿預定平台的觀察，“美学度假民宿”開業的第一年運營數據可達到80%左右，第二年在60%左右。第三年在40%左右，一間民宿的生命週期一般不超過5年時間。

常見於山野間的民宿容易受自然環境影響。氣候變化劇烈的川西等高原地區如此，環大城市的郊區同樣淡旺季分明，而遇上自然災害，甚至能直接給生意帶來毀滅性打擊。2023年7月，斥資8個億建造的著名北京野奢酒店悉曇被洪水沖毀，藝術品裝飾和園林景觀損失慘重，營業直接斷檔。“像大理，一年365天天氣都很好，就是天然優勢”，芝櫻總結道。

高客單價和精品的旗號確實曾篩選出一批願意為體驗買單的客戶。曾經紅火的莫干山，包括零七遇到的客人，“一般都來自江浙滬，90後到00後居多，資產水準優越，同時對生活品質有一定的要求”。但是這一批人，在他的觀察下，將精品民宿作為第一選擇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此前因為出國的限制，國內高端民宿一度成為高凈值客戶的選擇如今同樣的花費和時間，他們可能“寧可選擇馬爾地夫等海外度假地”。

一方面，莫干山等地的旅遊資源本身就具有局限性，遊客新鮮感過去，很少選擇重遊；另一方面，在同等價格下，國內高端民宿的標準，遠遠未能達到他們的心理預期。

“可以說，國內精品民宿的概念從來就沒有立起來過。”這是零七的總結。有些高原地區連基礎的熱水都不能正常供應，生活用水也並不是處理過的軟水，在基礎設施方面距離“精品”相差甚遠。而流動的服務人員和未成形的培訓機制，讓服務水平也顯得“配不上價格”。

作為一個樂於冒險的人，芝櫻還是想要堅守這個生意。今年她打算把規模擴大，增加業態內容。既然有季節限制，那就在有限的流量期間追加體驗，除了增加房間數以外，她還打算在民宿裡增加咖啡廳。“這個想法其實去年就有了，但當時正在雨季，工地都是水沒有實現。”

不過，從民宿生意的角度來說，芝櫻覺得“除非你是設計師、建築師，把民宿當成作品去展示、分享，要麼就要拿出做好虧錢準備的心態。”

零七在最後更新的動態中說：“在莫干山，你幹點啥都能掙錢，除了開民宿。”

新媒體內容總監 TAN

採訪/撰文：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