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抱著樹呼吸嗎?一位調查記者的極北森林之旅
更新于:2025-04-01 22:18:55

“林木線”是生態學、環境學及地理學中的概念。它顯示了樹的生長極限。在過去五十年裡,全球北方森林一直在向北遷移。

英國知名非虛構作家本·羅倫斯在2018到2020年間,從自家後院的一棵歐洲紅豆杉出發,向東環繞地球,走遍荒野、群山、冰川、苔原,追蹤北方森林中的六個特殊樹種:從蘇格蘭到西伯利亞再到格陵蘭島,作者帶領讀者在瞬息萬變的北方冰寒世界旅行,告訴我們,森林預示著地球的命運。

本篇推送選摘自《極北森林:移動的林木線》。

阿爾塔峽灣(Altafjord)是一片廣闊的黑色水域,周圍環繞著巨大的白色圓頂山峰。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已在夜間落下。清晨的風將海水推向漏鬥狀的峽灣,向阿爾塔城襲來,海水攜著巨大的黑暗衝擊著我住的客棧窗戶下面的防波堤。海浪上的泡沫是短暫的。任何一絲閃光都會被立即吸回巴倫支海的黑暗之中。

阿爾塔是挪威芬馬克郡的城市,挪威的鋸齒狀海岸線和歐洲北岸的形狀就像馬鬃,而阿爾塔就是馬鬃上的王冠。此時我所在的緯度比蘇格蘭靠北得多,但在這裡的零海高度之上,歐洲最北的樹木正同時在海和緯度上向極地移動。問題在於,它們並沒有太多的擴展空間。從阿爾塔出發直到北冰洋海冰的起點,除了1000英里(約1609公里)的水面,什麼也沒有。苔原被限制得死死的。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和動物正試圖理解這種快速的變化,他們感到困惑,心中絕接受,同時也很恐慌。

北緯70°的冬季黎明是怪異且永無休止的。它會持續幾乎一整天。早上八點,一道莊嚴的淡紫色光芒從後面照亮了南邊的群山。上空的薄雲披上了一層粉紅色,這是蹲在地平線後面卻不露頭的強大太陽的唯一跡象。這是黎明前的光照,某種曙光,但過渡永遠不會到來,太陽絕不會升起,天色永遠處於破曉邊緣。這令人迷失方向。半小時後,太陽仍然在世界的邊緣之外,月亮仍在發出淡紫色的光,在洶湧的黑色海面上更低垂了一些。後面陡峭的峽灣潛伏在陰影中,讓人想起民間故事中位於已知世界邊緣的極北之地那環繞著火焰的山脈。

極夜並沒有擾亂常規的現代工作制度。這是週一的早上,阿爾塔的居民從床上爬起來,裹上溫暖的衣服,給擋風玻璃除霜,鑽進汽車,穿過昏暗的路燈燈光,汽車噴出的尾氣在寒冷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在從客棧前往市政廳的路上,我看到了教室里的孩子們,還有幾行汽車在結冰的道路上用雪地輪胎排著隊緩慢行駛,但行人很少。阿爾塔是一座按照美國方式建造的城鎮,也就是說,這座城鎮是為了一個汽油價格便宜、汽車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世界而建造的。這裏的景觀是由購物中心、加油站和佔用大片土地且房屋分散的住宅郊區組成的。在一年當中的這個時候,不穿動物皮的衣物長時間待在戶外通常是不安全的。今天的氣溫只有零下1℃,但人們被城市規劃鼓勵的開車習慣很難改掉。

通往市中心的道路兩旁都是一排排年輕的歐洲赤松,橙色的樹皮與剛剛落下的雪形成鮮明對比,它們之間還混雜著一些更矮並且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樹,樹幹凹凸不平,樹枝乾枯,細細的小枝像粗糙的手指:毛樺(Betula pubescens,英文名為downy birch,字面意思是“有茸毛的樺樹”)。正是這些樹將我帶到這裡,在仲冬時節的週一早上九點,讓我來到阿爾塔市規劃主任哈爾蓋·斯特裡德費爾特的辦公室。

與其優雅的表親垂枝樺(Betula pendula,英文名為silver birch,意為“銀色的樺樹”)相比,毛樺更矮,樹形也更淩亂,但它進化得可以在靠北得多的地方生存。它是北極地區為數不多的闊葉落葉喬木之一,甚至比大多數針葉樹更耐寒。它名字中的茸毛指的是一層軟的表皮毛,在嚴寒中就像一件保暖的毛皮大衣。在緯度和海拔較低的地方,毛樺常常與松樹和雲杉混交,而到了某個特定的地方,毛樺就會把其他樹甩在身後,獨自前行數百英里。毛樺有時被稱為“曠野樺”、“白樺”或“山樺”,它和它的變種矮樺構成了歐洲的北極林木線的很大一部分,這條林木線從冰島(在那裡它是唯一能形成天然林地的樹種)穿過挪威最北部,進入芬蘭和因西貝柳斯而聞名的卡累利阿濕地,穿過俄羅斯的科拉半島抵達白海。在這之後,西伯利亞的落葉松接過了接力棒。

它可能不討人喜歡,甚至可以說醜陋,有著粗短的樹枝和坑坑窪窪的樹皮,但這種堅韌的小樹是生存能手和先鋒物種,對北極地區的幾乎所有生命都至關重要:人類、動物和植物都一樣。它被人類用來製造工具和建造房屋,還可以製作燃料、食物和藥物。它是食物鏈中發揮核心作用的微生物、真菌和昆蟲的家園,並且對於庇護形成森林所需的其他植物來說至關重要。

如果沒有毛樺發揮的先鋒作用,北方的生態系統將會以不同的方式演變。在毛樺所紮根的地區,它決定了哪些物種可以生長、生存和移動。而隨著北極的氣溫升高,毛樺的生長範圍正在迅速擴大。在歐洲最北端日益變暖的生態系統中,除了人類之外,毛樺的影響力是最大的。

在這個所有東西都呈現出不同色調的藍色的陰鬱世界中,我很難辨別方向,但我終於找到了市政廳,一座散發著橙色燈光的現代建築,表面覆蓋著木板。通過門廳進入建築的過程分為兩個階段,就像潛艇的氣閘室一樣,你必須穿過其中的熱空氣浴才能進入內部。接待員心情很好。就像阿塔爾的每個人一樣,她看起來如釋重負。最近阿塔爾終於下了一些雪,氣溫終於降到了冰點以下,儘管只是稍低於冰點而已。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沒有一點兒雪的時候,天會變得很黑,”哈爾蓋說,他坐在自己現代化的辦公室里,房間里掛著地圖,擺著時尚的書架,“我年輕的時候,我的父母總是說我們必須在10月10日之前做好迎接冬天的準備。”近些年來,冬天逐漸變暖,但2018年11月和12月的溫暖程度“很極端”,他這樣說。整個社區都陷入了恐慌,馴鹿牧民在臉書上發了無雪苔原的照片。

哈爾蓋是一位城市居民,性格溫和,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神情內斂。他有一半的薩米人血統,薩米人是歐洲北極地區的原住民,他們與從芬蘭到俄羅斯,穿過白令海峽到阿拉斯加、拉布拉多,再到格陵蘭的環北極地區的人們有著共同的DNA和語言傳統。薩米人過去可以毫無障礙地在這片土地上遷徙,但現在僅存的八萬薩米人發現自己成了四個不同現代國家之一的公民:挪威、瑞典、芬蘭或俄羅斯。他們是歐洲唯一得到聯合國承認的原住民群體。

自從一萬年前,馴鹿之神第一次用馴鹿的血形成河流,用馴鹿的皮毛播種大地並長出青草和樹木,並將這種動物的眼睛投向夜空變成星星以來,薩米人就一直生活在這片被過去的其他歐洲人稱為“拉普蘭”的土地上,而他們稱其為“薩普米”(Sápmi,意為“薩米人的土地”)。他們的岩畫藝術描繪了數千年來始終如一的生活方式。經碳年代測定來自八千年前的圖畫顯示了在船上捕魚、狩獵熊和駝鹿,以及放牧馴鹿的簡筆人物。在同一地點發現的來自兩千年前的其他圖畫也顯示了在船上捕魚、狩獵熊和駝鹿,以及放牧馴鹿的簡筆人物。唯一實質性的區別是,八千年前的藝術家將動物畫得更像。

馴鹿對於哈爾蓋的身份認同至關重要,對所有薩米人來說都是如此。他母親的家族是馴鹿牧民,但是當他的祖母在高地上因難產去世時,他的祖父將他還是嬰兒的母親帶到了阿爾塔鎮上,把她留給了一個挪威人家庭撫養。祖父回到高地遼闊天空下的馴鹿群身邊,回到了他的“拉沃”(laavo,一種很像印第安圓錐帳篷的傳統帳篷),後來又結婚了。哈爾蓋在城市和拉沃都有一席之地。

那周晚些時候,當我在一次薩米文化活動中見到他時,他穿著繡有金絲的傳統薩米毛氈夾克、馴鹿皮褲子和靴子,戴著一條絲巾,腰間系著一根做工精細的銀腰帶。他是理性的政府的代理人,官僚系統和城市建設的推動者,但他也擁有遊牧民族的血統,渴望不受人支配,而只被馴鹿群的需要支配。

馴鹿是很有特點的動物,它們有著大大的棕色眼睛、變化多樣的毛茸茸的鹿角、軟的朝一個方向倒伏的皮毛,以及巨大的防雪軟墊狀蹄子,步態笨拙又可愛,跑起來會發出咔嚓聲。它們堅定而警惕的目光既神秘又睿智,同時充滿懷疑和批判。

每頭馴鹿都有一個薩米語名字,牧民認識自己馴鹿群中的每一頭馴鹿,甚至可以通過觸摸辨別。愛不足以形容這種關係,“相互依存”這個詞更接近。這種動物讓薩米人能夠在寒冷和冰雪的殘酷世界中生存,如果沒有用馴鹿皮製成的衣服和鞋子,任何人都會死掉。薩米人遷徙是因為馴鹿會為了尋找食物而遷徙。他們的整個文化都是圍繞馴鹿群的遷徙需求發展演變而來的。

樺樹是牧民的女僕。從住所到燃料,再到交通方式,樺樹對於這裡物種的生存至關重要。它提供帳篷桿。它被用來製作滑雪板和雪橇,好讓人們從夏季茂盛的海邊牧場轉移到冬季高地的苔原上。但天氣的崩壞正在擾亂這種迴圈。薩米人是氣候變化的首批受害者之一,他們被迫比我們更早一點地開始考慮接受整個文化的崩潰。

馴鹿是一個曾經更加多元化的文明的唯一支柱,該文明包括生活在樹木之中的森林薩米人和居住在海岸的捕魚薩米人。森林薩米人住在草皮房子里,他們鄙夷挪威人用木材建造房屋的揮霍行為——木材只用於工具、船隻和燃料。但他們早已消失。一個多世紀前,挪威政府逼迫他們在飼養馴鹿和同化之間做出選擇。飼養動物以獲取肉類是政府賞識的行為,但在森林中自給自足的生存狀態並不涉及任何經濟目的,他們無法理解。捕魚薩米人的融合花了更長時間,但鰵魚資源的銳減加速了他們向城鎮的遷移。這一過程是哈爾蓋負責管理的。阿爾塔是一座興旺的城鎮,現在有五萬名居民,並且隨著周圍鄉村人口的流失,這個數位還在繼續增長。

馴鹿放牧很受挪威其他地區的重視,因此一直延續下來。薩米人一直將馴鹿肉賣給南方人,而馴鹿肉是一種昂貴的美食,很久以前就成了更廣泛的挪威文化的一部分。挪威政府將馴鹿視為一種養殖資源,有配額和補貼,並嚴格控制宰殺量。在官方看來,它們是一種商品,是來自北方本來貧瘠的廣闊高地的有用的農產品,但對薩米人來說,馴鹿的意義不僅在於經濟和文化,它們還具有象徵意義,正如哈爾蓋的皮褲所佐證的那樣。

“馴鹿是生命。它們是一切。沒有馴鹿,我們就死了。”

如今,馴鹿放牧這種完好無損地延續了一萬年的生活方式正在面臨威脅。這次帶來最大危險的不是挪威政府——儘管它也參與其中——而是氣候。更溫暖的冬天會對馴鹿產生兩種致命的影響:一種影響短暫而劇烈,會導致它們迅速死亡:冰;另一種影響則是緩慢但無法逃避的:太多樹木。

……

內容選自

[英] 本·羅倫斯/著

王晨/譯

未讀丨 海峽書局

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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