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零五分,川藏山村。
女明星沐浴在太陽雪中,旋轉鏡頭,讓她顯得更美。節目名打出后,她旁白:“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有普普通通的小家,普普通通的一切……”字幕寫著:“拾起勇氣的第三天”。
仿佛,來到“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就讓這位頂流女藝人有了“勇氣”。
彈幕上,則是一片“老婆我來了”“老婆我愛你”的留言。
這是趙露思的綜藝節目《小小的勇氣》第二期開場片段。節目開播前,其實,很多觀眾(不僅是趙露思粉絲)是抱有期待的。但在 3 月 28 日播出後,卻遭遇了大規模差評。
作為國內首檔以抑鬱症患者為主角的綜藝,選題足夠大膽,趙露思親自下場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試圖撕掉“矯情”“脆弱”等貼在抑鬱症身上的標籤。然而,節目上線後,現實狠狠打了理想一巴掌。從內容策劃到執行落地,這檔綜藝幾乎在每個環節都翻車,不僅沒能治癒觀眾,反而成了“致郁秀”。
不過,播到第三期,網友連批判都顯得意興闌珊了,因為——實在無趣。第一期獲得的差評,沒有變成這檔綜藝“黑紅”下去的資本(不像《再見愛人》),反而裹足不前。想必,節目組也在往回收,不想出什麼幺蛾子。
即便關注度走弱,但整個綜藝仍然充滿了弔詭的“錯位感”,讓該節目成為觀察明星真人秀的一個視窗。第一期播出後,有部分網友評論說趙露思“何不食肉糜”,倒不至於如此,初衷上,我們認為是好的,只是執行有很大的差池,才導致群嘲局面。所以,還是要回歸到製作層面,來剖析這檔節目的內核問題。
一言以蔽之,《小小的勇氣》試圖將社會議題肢解為可複製的流量模組,用偽善的“關懷”掩蓋困境濫觴,最終在城鄉對沖的斷裂帶上,完成了一場階級錯位的荒謬敘事。
|問題在哪:立意與執行的斷崖式落差
從立意上看,《小小的勇氣》有野心——它借趙露思的抑鬱症故事,把心理健康這個話題擺上檯面。在國內,抑鬱症還被不少人當成“閑得慌”的病,老一輩尤其覺得“踹兩腳就好了”。節目直面這個敏感點,試圖告訴大家:抑鬱症不是鬧著玩的,是真病,得正視。
節目組估計是想用她的故事當引子,喚起大眾對抑鬱症的關注,甚至給那些不敢吱聲的患者撐起一片天。趙露思作為公眾人物,願意公開自己的心理掙扎,也算豁出去了。她聊事業壓力、聊輿論圍剿下的迷茫,試圖拉近和觀眾的距離,這種袒露自我的“誠懇”,以及她聲稱要捐出自己參加綜藝的報酬,都應該點讚。
然而……
節目組把趙露思扔到了山村,要用田園風光“治癒”她。鏡頭裡,她漫步田間,背景綠意盎然,配樂悠揚得像文藝片,仿佛下一秒陰霾就能被風吹散。
Excuse me?抑鬱症是這麼治的嗎?但凡有點常識都知道,抑鬱症不是“心情不好”那麼簡單。它是大腦神經遞質失衡、心理創傷和社會壓力疊加的產物,靠曬太陽散步能好?
這操作,天真得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滿腦子浪漫幻想,卻壓根兒不懂現實。 說鄉村生活治癒,那倒是沒錯,換個環境確實能讓人鬆口氣,可抑鬱症不是感冒發燒,找個地方吹吹風就能痊癒。它需要專業干預,比如認知行為療法、藥物支援,甚至長期的心理諮詢。
節目裡呢?就靠景色和濾鏡硬堆“治癒感”。趙露思在那兒發呆,旁白硬 cue “自然的力量”,這是在治病還是拍 MV?
這種呈現,簡直是把立意的高樓活生生給拆得七零八落。 更離譜的是,這種“鄉村治癒”的設計壓根兒沒抓住抑鬱症本質。趙露思聊的那些壓力——事業瓶頸、負面評論——確實是她的痛點,可節目組非要她去農村散步、聊天,就不會抑鬱了?這內容和主題脫節得太離譜,觀眾看得一臉懵逼——是想科普還是想拍田園偶像劇?
節目組不僅誤解了抑鬱症,還美化了鄉村現實,把一個嚴肅心理健康議題拍成了小清新 MV。這不是治癒,這是 Cosplay。
因而,《小小的勇氣》完全暴露出了工業化綜藝的致命病灶——將抑鬱症簡化為可消費的選題標籤。製作團隊顯然套用了近年流行的“苦難體驗”公式:明星 + 反差場景 + 情緒宣洩 = 熱搜預定。這種流水線操作,本質是將複雜的社會議題封裝成“人文關懷罐頭”,貼上過期作廢的虛偽保質期。
節目里,刻意放大趙露思的“患者”身份,卻剝離其具體生存語境——不追問頂流小花為何抑鬱(比如趙露思曾控訴被經紀公司惡意壓榨),不探討行業畸形的工時制度,反而將她空降到與病症毫無關聯的鄉村場景。這種操作如同將癌症患者送進菜市場,要求通過觀察白菜價格獲得治癒。
更深層的製作倫理失範,在於對參與者安全邊界的踐踏。試問,趙露思看完各方網友的吐槽,會不會加重抑鬱?而這正是製作方為追求戲劇衝突刻意製造的險境:通過放大明星的“脆弱表演”,刺激觀眾產生極端情緒反應。
|階級錯位:日薪 208W 和 150 元
節目組精心構建的“鄉村治癒神話”,在階級錯位中轟然倒塌。
顯然,製作團隊深諳城市中產的審美趣味:將農村簡化為“精神避難所”——鬱郁的群山、憨厚的村民、慢節奏的生活。這種李子柒式的美學包裝,本質是對真實農村的“符號化劫持”。
山村可能很寧靜,但並不純粹。
當鏡頭聚焦趙露思體驗山村生活時,刻意規避了背後的生存重壓:物品漲價導致的成本焦慮、青壯年出走後的工作力斷層、資源覆蓋不足的困境。節目中被虛化的背景人群,實則是中國數億農民的縮影——他們的精神困境從不被看見,因為生存才是最重要的課題。
這種荒謬敘事,在趙露思與農村手藝人對比下達到頂峰。那個“一天賺 150 元”的爺爺,恰似一記響亮的耳光,抽碎了製作方精心編織的田園童話——當傳說中的日薪 208W 們“表演”痛苦時,真正的苦難卻在鏡頭外沉默。
趙露思在節目里聊自己的抑鬱經歷,低谷時的迷茫、無助,甚至崩潰大哭,這些情緒是真實的。抑鬱症不挑身份,有錢有名也照樣中招,這點毋庸置疑。但問題在於,她的痛苦跟普通觀眾(更別說是農民了)的現實,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是誰?90 後流量小花,片酬動輒千萬,住豪宅,開豪車,粉絲無數。她的“低谷”是事業瓶頸、輿論壓力,可能還有自我實現的焦慮。
而普通觀眾呢?996 加班到淩晨,工資勉強夠交房租;很多農民一年辛辛苦苦還沒白領一個月多。他們的抑鬱,可能來自生存的壓迫,連停下來喘口氣都是奢侈——更遑論抑鬱。
趙露思對著鏡頭訴苦,旁邊是辛苦勞作的村民,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刺眼。不是她不該痛苦,而是她的痛苦在觀眾眼裡,太“高級”,太遙不可及。
試想一個場景:一名富豪站在乞丐堆里喊“我好苦啊,你們懂我嗎”,乞丐會感動嗎?大概率是翻白眼,甚至想動手。
趙露思在鄉村“治愈”時,節目組還讓她感慨鄉野的“純粹”,這不就是在往觀眾心口上撒鹽嗎?網友的反應很直接:“年入幾百萬還抑鬱?我連藥都吃不起!”
這類橋段,直接讓節目失去了共鳴的基礎。觀眾不感動,反而憤怒,覺得趙露思是在“賣慘”,甚至懷疑她拿抑鬱症炒作。節目組本想拉近明星與觀眾的距離,結果硬生生挖出一道更深的溝。
這種共鳴斷裂,可以用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 · 布爾迪厄提出的“文化資本”理論來解釋——趙露思作為都市中產階級的代表,擁有豐富的經濟、文化和社會資源,她的抑鬱敘事帶有明顯的精英色彩。而鄉村觀眾或城市底層勞動者,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社會場域,他們的情感表達和生存經驗與趙露思的敘事格格不入。
節目本想傳遞正能量,結果卻成了負面情緒的放大器。因為,他們忽視了階級差異,試圖用趙露思的個人故事強行“感化”所有人,結果適得其反,激起了觀眾的逆反心理。
由於階級錯位,趙露思的真誠被架空,她的痛苦在觀眾眼裡成了“矯情”,直接讓困於生活的普通觀眾共鳴坍塌,只剩憤怒。
|輿論反噬:綜藝下鄉潮的公式化
近幾年,綜藝圈掀起了一波田園熱,從《嚮往的生活》到《一起種地吧》,明星下鄉成了標配。套路都差不多:嘉賓吃點苦,享受一下田園生活,最後來個昇華,感動得稀里嘩啦。
這公式用得太多,早成了陳詞濫調,大家對濾鏡下的鄉村生活早就審美疲勞,看多了就膩了。
《小小的勇氣》偏偏還要擠這條老路。非但沒跳出窠臼,還把一個敏感題材硬塞進老套路,結果既沒深度也沒看點,活脫脫成了“偽治癒秀”。觀眾不是傻子,你拿過時的東西糊弄,誰買帳啊?
節目套路本身就夠空洞了,硬按在抑鬱症題材上更是災難。節目組沒想過突破套路,也沒深挖主題,就指望慢鏡頭和濾鏡救場。結果呢?觀眾不僅沒被治癒,反而更煩躁。
節目組要是真想幹點正事,可以讓趙露思跟心理醫生聊聊治療過程,或者跟城市青年聊聊壓力來源。非要下鄉幹嘛?就為了蹭個治癒風?這不叫科普,這叫誤導。
播出後,網友罵了,有人甚至覺得抑鬱症就是“有錢人閒得慌”。這不正好加深了社會偏見嗎?節目組本想破除誤解,結果反倒給抑鬱症貼上了更負面的標籤。內容策劃的淺薄和不專業,直接讓這檔綜藝從“治癒系”滑向了“致郁系”。
因而,這檔綜藝最危險的“毒性”,在於其對社會認知的結構性破壞。節目組打著“科普抑鬱症”的旗號,卻在實際操作中強化了三大認知謬誤——
地域決定論:將抑鬱症歸咎於“城市病”,暗示農村不存在精神困境。這完全背離醫學常識——世衛組織數據顯示,農村抑鬱症就診率低,源於“病恥感”與醫療資源匱乏,而非發病率差異。
苦難對沖論:通過展示體力勞動的“苦”,消解精神痛苦的正當性。你一個賺幾百萬的明星,跟我展露生存的痛苦。這種邏輯鏈暗含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實則是對患者尊嚴的二次踐踏。
速效治癒論:幾天鄉村體驗就能緩解抑鬱癥狀的敘事,無異於宣稱“抑鬱症是意志力薄弱”。這種反智論調將導致真實患者延誤治療,而後續輿論更可能讓趙露思加重抑鬱。
實際上,抑鬱症是一種多維度疾病,涉及生物學(如神經遞質失衡)、心理學(如認知扭曲)和社會因素(如人際關係破裂)。根據探索心理學之父阿倫 · 貝克的認知理論,抑鬱症患者常陷入負性思維模式,對自我、世界和未來持悲觀態度。這種狀態下,他們需要的是結構化的支援,而不是節目里那種隨意的“自然療法”。
《小小的勇氣》將趙露思的抑鬱經歷簡化為“鄉村治癒”,完全忽略了疾病的複雜性。心理學研究表明,環境改變可能對輕度情緒問題有説明,但對臨床抑鬱症效果有限。更何況,趙露思在鏡頭前暴露脆弱,還要應對輿論壓力,這本身就可能加劇她的焦慮和自我懷疑。
|思考建議:回歸專業與真誠
紀錄片《囚》導演馬莉曾連續五年跟拍精神疾病患者,其核心方法論值得借鑒:拆除鏡頭與拍攝對象的權力關係。若《小小的勇氣》真有勇氣,就該讓趙露思脫離劇本,直面其真實困境。
內娛的真正問題,究竟是什麼?也就是導致趙露思出現病症的原因——這才是值得深挖的礦脈。
一檔真正具有社會價值的綜藝,應該追蹤明星天價片酬背後的血汗鏈條,曝光經紀合同中的霸王條款,刺破行業膿瘡,而非隔靴搔癢。這種直面資本的勇氣,遠比下鄉作秀更能觸及抑鬱症的社會病灶。
讓鏡頭下的 Ta,掌握敘事主權。
比如,韓國綜藝《工作室》就提供了一個合理參考樣本:讓參與者自然呈現工作日常,抑鬱症患者的掙扎通過細微神態而非誇張臺詞傳遞。對比之下,《小小的勇氣》用特寫鏡頭放大哭泣、刻意安排“情緒崩潰”橋段,本質是將病症異化為獵奇景觀。
祛除“奇觀化”呈現,拒絕戲劇性的“苦難消費”,回歸專業和真誠才是王道。否則,再好的立意,都是白搭。
《小小的勇氣》本有機會成為一檔有深度的綜藝,卻因階級的錯位和套路的濫用摔得稀碎。
作為一線明星,趙露思擁有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經濟和社會資本。她的抑鬱敘事,某種層面上帶有精英階層的“矯情”(相對普通人而言),與多數普通觀眾的生存經驗脫節。因而,她所謂的“痛苦”像是“奢侈品”,難以引發共鳴,反而激起了對立情緒。
更弔詭之處在於——當大明星試圖從“普普通通”中尋找“勇氣”時,其實是對“真正普通”觀眾的一種嘲諷,言外之意是:“做名人難……做個普通人才幸福!”
嘿,想啥呢?要不,您退圈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