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出:人類初次看見完整地球》,[英]羅伯特·普爾 著,吳季 許永建 譯,譯林出版社,2025年4月。
從地球之外看地球會是什麼樣子
1968年聖誕前夜,三名美國宇航員到達月球軌道,他們是弗蘭克·博爾曼、詹姆斯·洛弗爾和比爾·安德斯。聯合國立即宣佈阿波羅8號乘組是“人類派往外太空的使者”,同時他們也是人類探索未知的眼睛。阿波羅8號乘組創造了多個第一:第一次飛離地球軌道,第一次看到整個地球,第一次看到月球背面,但最具衝擊力的體驗還在等著他們。環繞月球的前三圈,他們通過令艙的小窗向下仔細觀察月球表面,並忙於任務規定的各種檢查和觀測,任務日程滿滿當當,這讓乘組無暇顧及任務之外的東西。
就在繞月的第四圈,當飛船就要從月球背面飛出來時,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那時,乘組仍然無法通過無線電聯繫地面,但是飛船上的錄音機記錄下了他們的興奮之情。
安德斯:哦,天哪!快看那兒的景象!地球升起來了。哇,真漂亮!
博爾曼:嘿,別拍照,日程上可沒有這個安排。
安德斯:(笑)吉姆(即詹姆斯),你有彩色膠捲嗎?快把那捲彩色膠捲遞給我,快點!
洛弗爾:哦,天哪,太棒了!
安德斯:快,快點……
洛弗爾:多拍幾張!給,快給我……
安德斯:冷靜點,洛弗爾。
人類第一次目睹地出,1968年12月24日。圖片來源:美國太空總署AS814—2383《地出》內頁插圖)。
阿波羅8號乘組親眼看到了地球升起。任務指令長弗蘭克·博爾曼後來回憶說:
地球在月球月平線上升起的那一刻,我碰巧朝窗外瞥了一眼。這一眼看到了我平生見過的最美麗、最令我心動的一幕,那一刻內心的懷舊之情和純粹的思鄉之情如泉湧一般。地球的顏色在太空中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其他的物體要麼是黑色的,要麼是白色的。
博爾曼後來評論道,“從那樣遠的距離看地球,激烈的民族主義利益、饑荒、戰爭、瘟疫都消失了。人類變成了飄浮在太空中的一大塊土地、水、空氣和雲。從月球軌道上看,地球真的是‘一個世界’”。詹姆斯·洛弗爾解釋道,“在月球軌道上看到的是一個黑白的世界,沒有其他顏色。不管我們望向哪裡,整個宇宙中的一抹彩色來自我們的地球……地球是宇宙中最美麗的天體。地球上的人可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坐擁最美麗的地球”。比爾·安德斯回憶起“地出”那一刻是如何震驚到“這些堅毅的試飛員”的:
在地球上,我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對月球開展研究的訓練上,以及如何到達月球—這種訓練是以月球為導向的。然而,當我抬頭看到地球從漆黑一片、滿目瘡痍的月平線升起時,我馬上意識到我們克服艱難到達月球,看到的最壯觀的東西就是我們的行星地球,我們的家園,也是太空中唯一的一抹彩色,她看上去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微妙。
二十年後,安德斯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儘管自己現在只是偶爾想起那些任務場景,但是“當我想到阿波羅8號時,我腦海裡真正浮現的是地球。這讓我也很意外,其實我們的任務並沒有把地球考慮進去”。
事實上,有遠見的思想家們已經開始思考從地球之外看地球會是什麼樣子。英國天文學家弗雷德·霍伊爾就是其中之一,他於1950年出版了當時的頂級暢銷書《宇宙的本質》。被製作成英國廣播公司(BBC)收音頻道的系列課程之後,該書的內容已經為大批聽眾所知。聽眾們聽霍伊爾預言道:“一旦看到了從地球之外拍攝的地球照片,從情感上說,我們就獲得了另外一個維度。”隨後,他把自己的思想解釋為:
無論人的國籍或信仰如何,一旦人們清楚地知道地球是完全孤立的,那麼就會產生在歷史上影響力難出其右的新思想。我認為這種並不遙遠的新思想發展很可能是向好的,因為它一定會越來越多地暴露民族主義紛爭的徒勞。新宇宙論可能會以這種方式影響整個社會的組織。
這個系列談話節目於1950年冬季播出,並獲得了BBC第三欄目所有系列節目中最高的聽眾評分;聽眾表示他們“被這些巨集觀概念所吸引,並感到震撼,霍伊爾友好的約克郡口音‘優雅簡潔’地呈現了這些概念”。這些談話節目在夏季的家庭服務節目中也取得了類似的成功,並成為企鵝出版社的常年暢銷書,也成為一代英國人的宇宙學標準入門材料。
在“地出”和人類登月之後
1970年初,在“地出”和人類登月之後,霍伊爾可以對自己的預言進行反思了。他在一次月球科學會議的餐后演講中說:“現在,我們有了這樣一張照片,我一直在想,這個舊預言是如何成立的。是否有新的想法產生?當然有。”環保運動最近興起,並開始把地球作為一種標誌,但偏重技術的霍伊爾對此並不以為然。
你們會注意到,突然之間,每個人都開始鄭重其事地關注自然環境保護。這種想法從何而來?可以說是來自生物學家、自然保護主義者和生態學家。但是,他們現在說的話和多年前說的話是一樣的。在此之前,他們從未站穩腳跟。新近發生的事情讓全世界都意識到,我們的星球獨一無二,且無比珍貴。在我看來,這種意識恰恰應該產生在人類向太空邁出第一步的當口,這絕非巧合。
在這裡,霍伊爾的出發點是嚴格從技術的角度看待整個地球的照片,而不是從環境保護角度(他是堅決的反環境主義者,後來他指責地球之友組織是代表“他們的俄國主子”來剝奪西方的能源權利)。霍伊爾認為,太空計劃使普通公民認識到地球是太陽系中的一個天體,從而科學而客觀地認識到地球在宇宙中的位置。霍伊爾的“地出”是出於技術視角,而非生態視角。
霍伊爾觀點的不尋常之處在於,他相信從天文視角來看,地球會顯得更加重要和珍貴。大多數20世紀的技術預言家都認為情況恰恰相反:當從宇宙視角看地球時,地球會因距離的增加而變得渺小,淪為平凡的東西。哥白尼原則認為地球並沒有特別之處,長期以來這一直是科學信仰的一部分。自從16世紀確定了太陽(而不是地球)是太陽系的中心以來,可觀測宇宙的範圍一直在擴張。到了20世紀中期,人們普遍認為人類未來的前沿在太空,地球只是發射塔架,而不是目的地。太空旅行的支援者經常引用具有遠見卓識的俄羅斯航太先驅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1857—1935)的話:“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人類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裡。”
《蒼穹浩瀚》第一季(2025)劇照。
這一重要的激進思想主導了1950年代和1960年代人們對太空的思考,這些思想當時因被視為理所當然而遭忽視,因此直到最近才被命名為天體未來主義。這種通過推測性科學作品和科幻小說傳播的思想影響了所有政治派別,從左派到右派都能找到它的身影。一些傑出人物在上述思想傳播的兩個領域內都獲得了很高的聲譽:亞瑟·克拉克、以撒·阿西莫夫,以及弗雷德·霍伊爾本人。一代又一代的火箭先驅和空間科學家,在青年時期都從科幻小說中獲得過靈感,有些人後來還寫起了科幻小說,其中包括納粹德國的火箭專家沃納·馮·布勞恩和傾向社會自由的天文學家卡爾·薩根。
1945年,在德國被救出的沃納·馮·布勞恩和他的V—2火箭成為美國導彈計劃的基礎。由於證明瞭自己非常善於宣傳太空旅行,在被政治隔離一段時間后,馮·布勞恩最終獲釋。他頭腦足夠靈活,大膽地預測蘇聯導彈可能部署在地球軌道甚至月球上,以此來提醒美國的將軍們:“想控制地球就必須控制環繞地球的太空。”此外,他愉快地和富有影響力的媒體機構合作,如和《科利爾雜誌》的出版商以及迪士尼合作出版或製作了系列文章、圖書、電視紀錄片,甚至還建設了一個主題公園,這些傳播方式的設計都使得太空看起來非常真實。“今天讀到的,明天就能實現!”一家科幻雜誌打出了這樣的宣傳標語。說教式的冒險電影,如《月球目的地》和《征服太空》,與科幻小說和科普作品的激增同頻共振,強化了“太空旅行不可避免”的概念。馮·布勞恩曾說,“人類已經把鼻子伸入了太空,就不可能再把鼻子收回去……不可能有結束的想法”。後來,美國太空總署的一位局長也認同這個觀點,“我們已經在宇宙的大海中起航。已經不能回頭”。就像進步一樣,太空旅行只有一個方向:前進。
注:本文選自《地出:人類初次看見完整地球》,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原文作者/[英國]羅伯特·普爾
摘編/何也
編輯/羅東
導語部分校對/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