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濟南時報
□李紹增
威海市臨港區有個草廟子鎮,乍聽其名,不僅給人的想像一般般,冷不丁一想,此鎮連個廟都是草蓋的,實在有些寒酸相。且慢,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鬥量”,殊不知草廟子鎮可是在千年來聞名膠東乃至齊魯大地的“進士鎮”。
我國古代科舉制度中,通過最後一級中央政府朝廷考試者,稱為進士,是古代科舉殿試及第者之稱。
我國通過考試選拔人才的科舉制度,始於隋、興於唐、續於宋、改於元、盛於明清,相較於先秦時期的世襲制、西漢時期的察舉徵闢制、魏晉時期的九品中正制,是一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選人用人制度改革,它堅持“唯才是舉”的選拔標準,使無數出身寒門的“千里馬”進入仕途,為國家選拔了大批治國、平天下的人才。
草廟子村及其周圍的村落古時屬文登縣(今威海市文登區)管轄,1989年改建為草廟子鎮,2013年劃歸威海市臨港區。東漢末年儒家學者、經學大師鄭玄長期在文登講學育人,在此地形成了以“崇文重教、博學多才”為內核的“東魯學風”,至明代,“文登學”之名遂在山東叫響。草廟子鎮地處古文登縣的核心腹地,古時其境內的正棋山周圍、草廟子河兩岸的私塾、學館鱗次櫛比,琅琅書聲晝夜不絕,莘莘學子勤奮讀書,屢登金榜,僅在明清兩代古文登縣66人進士及第中,草廟子鎮佔據13席,加之宋代2人、共有15人榮登進士金榜。其中,有父子同榜,於鵬翰、於漣父子於清順治十二年(1655)同榜進士,分列三甲第97名和二甲第53名。有一村(草廟子村)三進士,林洙,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進士,列二甲第4名,為古文登縣最好名次;張濂經,光緒二十年(1894)進士,列二甲第52名;林國祚,明崇禎元年(1628)御試武進士。有一村(洪水嵐村)五進士,於鵬翰、於漣,於鵬翀,清順治九年(1652)進士,列三甲第276名;於瑛,清康熙十五年(1676)進士,列三甲第85名;於慎行,明隆慶二年(1568)進士,名次不詳。還有一門四進士聲名遠播,於氏一門的於鵬翰、於漣父子,於鵬翰之胞弟於鵬翀,於漣之堂弟於瑛皆為進士。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這是戲文裡唱的。事實上,一個人要登上科考的最高峰,是十分艱難的。以清代為例,科舉取士分為台階遞進的四個層次,學子們首先通過院試考取童生,再通過鄉試取得秀才(生員),然後通過會試考中舉人,最後才能通過殿試晉身進士。到了會試錄取率只有3%,在這3%中僅有5%的經過殿試登科進士。所以,無數古代學子為之孜孜以求、奮力拚搏,一些大才、巨匠也屢試不第、皓首方休。其中就有唐代“詩聖”杜甫,清代文學家、《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等。
在“千軍萬馬奔科舉”,登頂及第鳳毛麟角的社會背景下,一個以農業為主的丘陵小鎮,竟然出現了15個進士,其奧妙何在?
陽春時節,我在威海喜好古文學的朋友劉曉陪同下,走進了草廟子鎮,走進了進士們讀書、成長的村居。遺憾的是,我們找遍現代居民社區角角落落,卻不見進士們當年讀書、生活的點點遺跡。不過,和著徐徐的春風,我仿若穿越千年時空,聽到了他們的翻書聲、書寫聲、朗誦聲和不經意的謦咳聲,熱切地上前與這些前輩們進行了一次握手、長談。
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和他們道別後,和朋友登上了威海市郊最高峰——正棋山,遠眺由北至南的草廟子河,只見山上綠樹攢動,河內波光閃爍,心生感慨,真乃“俊山秀水出才子”啊。
位於草廟子河畔的於氏家族是赫赫有名的書香世家。“積學篤行,士林有聲”的於應第(於鵬翰的父親),給於家立下“傾心學問,詩書傳家”的家訓家風,督促子孫們朝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目標勤勉讀書,據傳於家子弟“晨讀晚誦,書聲繞梁不絕”。於瑛幼時天資一般,攻讀時不離叔伯、堂哥左右,遇有不懂之處虔誠求教,學業大進,終成正果。
清雍正元年(1723)進士、列三甲第111名的叢洞八歲時,其父母為兒子求學而“擇鄰處”,從威海衛(今威海市)長峰村搬至草廟子村附近的張家疃村。正在叢洞學有長進的時候,不料家生不幸,父親早亡,撇下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叢洞是個孝順孩子,夏日悶熱,母親難以入眠,他坐在床邊一邊為母親扇扇驅熱,一邊挑燈讀書,天一放亮,他便給母親備好洗漱水,而後到天井裡借晨光繼續苦讀,歷經了“十年寒窗無人問”,終於換來“一舉成名天下知”。
更有貧苦家庭出身的欒文廣(明嘉靖五年進士,列三甲第36名)攻讀的故事,在民間傳為佳話。欒姓家族在村裡人少勢弱,常受村中大姓欺淩,在一次墓地糾紛中,被大姓偽造地契欺詐,深感讀書識字的重要,於是商定在族中選一後生,共同出資供其讀書,把欒文廣送進私塾。欒文廣深感使命在肩,吃著“百家飯”,夜以繼日地苦讀。遇上私塾放假,欒文廣就來到草廟子河邊,對著靜靜的河水攻讀,經常忘記吃飯,渴了就舀一碗河水喝,直到天黑方休,終於“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在這琅琅書聲中,草廟子鎮的一代又一代的學子們成就了自我,也成就了社會。在這裡,崇善重孝、勤儉持家、和睦鄉鄰、扶危濟困蔚然成風。尤其是中國近代史上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件可歌可泣抵禦外侮的事件,彰顯了知識份子先覺先知的家國情懷。中日甲午戰爭後,英國帝國主義強租屬威海衛,正在老家草廟子村休假的張濂經聯絡當地秀才於冠敬,組織民眾進行反抗英人強劃租界的鬥爭,砸碎了英人埋下的界碑,同前來鎮壓的英人展開搏鬥,狠狠打擊了英帝國主義瓜分我領土的囂張氣焰。“南有三元里,北有草廟子”。這次保家衛國的鬥爭,在我國近代史上寫下了彪炳史冊的一頁。
暖陽近中,草廟子飛金流銀,一片錦繡。置身如此美好的情景之中,我的心潮澎湃起來,驀地想起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一句話:“優秀是一種習慣。”這裡的學子們讓讀書成了一種習慣,形成了一種時尚,化作了一種風俗,那“山高我為峰”不就自然而然了嗎!這種習慣曾經沐浴了、陶冶了我們的前輩,在重教崇讀的今天,傳承並光大好這樣一種風俗、時尚,也能潤澤、滋養我們的當代、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