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吳玖玖
編輯 | 李尋歡
韓劇又火了。
《苦盡柑來遇見你》長期霸榜豆瓣熱一,並收穫 9.4 的高分。觀眾一邊為劇中母女線淚流滿面,一邊感歎“建議內娛編劇導演進來學,怎麼拍女性角色才能封神”。
不同於傳統劇集中開掛逆襲的爽文套路,《苦盡柑來遇見你》將鏡頭對準了上世紀韓國濟州島的普通女性,三代人的接力抗爭,卻沒有重生金手指,沒有階級躍遷的奇跡,有的只是掀翻飯桌、私奔、據理力爭等真實可觸的生活。這種紮根於泥土的敘事,恰恰擊中了當代觀眾對“真實力量”的深層渴望。
在敘事結構上,該劇大膽採用平行時空交織三代女性的故事線,母親掀桌的勇氣與女兒堅持事業的果決構成精神傳承。這種創新不僅打破了年代劇的線性窠臼,更讓觀眾直觀感受到女性覺醒的代際傳遞——每一代人的選擇既是個人抗爭,也是社會觀念反覆運算的縮影。
當部分國產劇仍在“大女主逆襲”與“價值觀懸浮”間徘徊時,《苦盡柑來遇見你》給出了另一種答案。之於國劇來說,需要思考:如何將這種真實的力量融入本土創作?這部劇又能為破解行業困境提供哪些創新思路?
三代托舉的女性同盟,誕生反套路大女主
“媽媽掀桌那一刻,我哭到脫水”——電視劇《苦盡柑來遇見你》播出後,以三代女性為核心的“母女線”敘事深深打動了觀眾。
與傳統大女主劇中的孤軍奮戰不同,該劇巧妙地採用了兩條時間線的平行敘事,將 60 年代、70 年代和 90 年代三代女性的故事串聯起來,每一代女性都在前輩的榜樣中汲取勇氣與力量,展現了女性抗爭精神在代際傳承中的延續,讓觀眾感受到跨越時空的溫暖與力量。
60 年代,第一代抗爭者全光禮拒絕讓女兒愛純成為傳統海女,通過拚命工作供她讀書。
當愛純在奶奶家受到重男輕女的二叔排擠,連小黃魚都吃不到時,光禮打翻飯桌,接走了愛純。光禮希望女兒能夠擺脫濟州島女人的傳統命運,離開小島,接受教育,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70 年代,第二代愛純儘管被困在家庭主婦的角色中,但她始終致力於為女兒金明爭取更好的成長機會。她堅持讓金明接受教育,並為其爭取騎車的權利,堅信這些將為女兒帶來更廣闊的未來。
當婆婆擅自安排金明拜師成為海女時,愛純果斷掀翻祭祀台,堅決反對這一決定,不讓女兒重複自己的老路。她鼓勵金明成為有能力“掀桌子”、掌控自己生活的人。
正因為有前兩代人的教導與托舉,在 90 年代當金明面對官二代婆婆對自己出身和能力的質疑與嘲弄時,不卑不亢地反駁並退婚,並清晰堅定地表達“我想當經理、主管、甚至首席執行官”“我的價值不需要由婆家定義”。
《苦盡柑來遇見你》向行業展現了創新敘事的潛力。在傳統長劇中,代際敘事多採用線性時間順序展開,這種敘事模式符合觀眾的認知習慣,有利於建立清晰的時間脈絡,使觀眾能夠自然地沉浸於人物的成長軌跡中。該劇則少有地採用了平行敘事結構,通過多時空線索的交織,既保持了敘事的完整性,又增添了劇作的層次感。
在當前母女、代際題材與年代劇高度飽和的市場中,這種平行敘事不僅帶來耳目一新的觀劇體驗,還更契合當下觀眾對作品價值觀表達的深度需求,為行業提供了在內容同質化中實現突破的有益方法。
儘管有代際支撐系統,但劇中女性沒有金手指或階級躍遷的奇跡,而是以血肉之軀直面結構性壓迫。她們的困境也並非來自狗血劇情或極端反派,而是紮根於上世紀韓國濟州島的社會現實。
第一代全光禮在 29 歲時因肺病離世,短暫的一生是濟州島海女集體苦難的縮影。第二代吳愛純繼承了母親的反抗精神,然而她所面臨的困境比上一代更為複雜。在寄人籬下時,她被剝奪了吃魚的資格,被迫讓出班長職位;母親病逝後,她又被繼父剝削工作力,成為家庭的工具人。
當時的社會環境對女性極為苛刻,女性被預設為只能成為“海女”或家庭主婦,甚至還有“預防女性離家出走”的政策限制她們的自由。在這種背景下,無錢無權的吳愛純在追求自尊與自由時,每一步都面臨著來自社會規訓的巨大阻礙。
此外,該劇的愛情敘事緊密服務於女性主體的成長。男主角寬植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救世主”,他的支持始終是輔助性的。例如,他偷送海鮮、守護攤位、陪伴私奔,這些行為雖然溫暖人心,但並未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外掛”。
因此,該劇真正展現了大女主的成長與獨立,而非依賴男性角色的拯救。
年代劇的黃金方程式,質感場景 × 立體群像 × 精湛演技
《苦盡柑來遇見你》由導演金元錫和編劇林尚春強強聯手打造。金元錫此前有《信號》《我的大叔》等知名代表作,擅長通過細膩的鏡頭語言展現人物情感。編劇林尚春曾創作過《三流之路》《山茶花開時》等經典作品,撰寫劇本時,她深入挖掘濟州島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風貌與人物情感。
對於一部年代劇而言,時空復現的視覺可信度是吸引觀眾的基礎,因為場景搭是建構人物行為邏輯的場域。該劇的製作費高達四五百億韓元,用於場景搭建、道具製作和拍攝週期的保障。
劇組在島上搭建了實景,包括漁村、柑橘園等場景,復原了 60 到 90 年代韓國濟州島的環境肌理。這種物理空間的具象化,使觀眾得以通過茅草屋、古樸的街道等細節感知時間流逝。
年代劇的核心在於深度呈現時代精神與個體命運的交織,而群像則是這一主題的重要載體。劇中人物群像不僅是時代符號的體現,更是時代鏡像的立體投射。沉浸式的歷史場景搭建為觀眾提供了身臨其境的體驗,但要讓一部年代劇真正“唱好”,只有當每個角色都鮮活立體、演員的表演都深入人心時,觀眾才能真正感受到劇中人物的命運與時代精神的緊密聯繫。
劇中群像的可畫體現在“非血緣互助”的細節中,許多角色雖無親緣關係,卻在困境中以微小善舉彼此扶持,形成了一張堅韌的情感網路。
海女群體自發接濟失去勞動能力的同伴,將捕撈的海鮮悄悄放進對方門廊;保姆阿姨用“丟戒指”計策解救被誣陷的金明,房東夫婦偷偷給愛純夫婦送米。這些細節讓觀眾看到善意不必驚天動地和煽情,而是藏在生活的褶皺里。
年代劇的人物刻畫應避免臉譜化,因為單一維度的角色塑造會削弱故事的真實性與情感共鳴。
人性是複雜且多面的,臉譜化處理會忽略其中的矛盾與複雜性,導致角色行為邏輯生硬、動機單薄,觀眾難以產生代入感。
例如,《小巷人家》中莊超英的“愚孝”以及其父母較為極端的惡劣形象,《北上》中對於家暴父親、留守兒童、無能又窺覬繼女的繼父,雖然能迅速激發觀眾對於特定形象的憤怒,但也讓部分觀眾感到“範本化”而難以代入。
《苦盡柑來遇見你》的群像刻畫之所以真實動人,在於其拒絕用道德標籤簡化人性灰度。以重男輕女的奶奶為例,她在童年時重視孫子輕視愛純,但最後卻拿出全部積蓄説明愛純和寬植的小家。
看似冷漠的繼母,前期雖將艾純趕出家門,卻在搬家時偷偷留下三輪車和衣物,用“不告而別”的善意完成代際和解。當群像不再是非黑即白的符號,觀眾感受到的不僅是戲劇衝突,更是真實歷史中普通人掙扎求生的生命質感。
年代劇對演員演技的高要求源於其獨特的敘事邏輯。觀眾需要通過角色的言行觸摸時代脈搏,而演員的表演不僅要符合角色所處的物質環境,更要精準地承載時代精神的心理邏輯。任何表演偏差都可能割裂歷史真實感,從而削弱觀眾的代入感和情感共鳴。
在《小巷人家》中,范丞丞對“莊圖南”這一角色的處理缺乏細膩性,導致觀眾對莊圖南的學霸人設與時代困境始終隔著一層玻璃。相比之下,《苦盡柑來遇見你》中,IU 為“愛純”從少女到中年設計了貫穿性的肢體語言。朴寶劍則通過“結巴式演技”傳遞角色的笨拙深情,如在告白時緊張到說不出話,僅用顫抖的手和泛紅的眼眶便讓觀眾共情到少年的悸動。
當表演細節與歷史邏輯貼合時,年代劇才能真正成為穿越時空的鏡子,讓觀眾感受到時代的脈搏。
歷史肌理中的普世對話,韓國年代劇為何屢屢上桌?
近年來,韓國年代劇屢屢突破文化壁壘,成為亞洲乃至全球觀眾熱議的文化現象。從溫暖治癒的《請回答 1988》、懸疑與人性交織的《信號》,再到近期引發熱議的《苦盡柑來遇見你》,為何韓國年代劇總能以“小而美”的切口撬動全球觀眾的情感?
首先,在於其通過細膩的日常敘事搭建起跨越時空的情感橋樑。
《請回答 1988》以 1980 年代首爾雙門洞為舞臺,展現了五戶家庭的日常生活。劇中出現的蜂窩煤爐、老式電話、《英雄本色 2》等港片,不僅讓韓國觀眾重溫舊時光,也讓中國、日本等東亞國家的觀眾產生共鳴。這些元素與中國 80 年代的集體記憶高度重疊,營造出一種“熟悉的陌生感”,使劇情能夠跨越國界,形成情感共振。
當觀眾看到德善為姐姐寶拉婚禮準備手寫信件的情節,或是正煥父親用笨拙玩笑掩飾關懷的父子互動,代際交流中的含蓄表達方式、傳統家庭等級觀念與現代個人意識的碰撞便躍然眼前。
《信號》中朴海英與哥哥的羈絆等支線劇情,體現了東亞文化中“長子責任”“家族名譽”的倫理觀;《苦盡柑來遇見你》中,愛純被迫放棄詩人夢想,卻教女兒認字賣房送其留學出國,金明最終成為職場女性完成母親遺憾。這種“代際未竟之志的傳遞”是東亞家庭常見的補償機制,正如中國父母通過子女實現“考上名校”“走出山村”的夙願。
韓國年代劇對文化細節的深刻還原,使劇集超越了簡單的懷舊敘事,成為觀眾重構身份認同的文化鏡像,從而在東亞乃至更廣泛的觀眾群體中引發跨越國界的情感共鳴。
此外,韓國年代劇的核心魅力還源於其巧妙平衡了“時代特殊性”與“價值普適性”的雙重敘事維度。雖然故事以特定歷史背景為依託,但其核心所傳遞的人文關懷卻與當代社會的精神訴求緊密契合。
例如,《苦盡柑來遇見你》的背景儘管在性別觀念較為落後的年代,但男主寬植卻主動離開象徵父權的 " 男人桌 ",與妻子愛純同坐“女人桌”併為其夾菜,打破東亞傳統家庭中性別分工的固化模式,展現了從“性別隔離”到“平等共處”的現代家庭倫理轉型。
既緩解了現實批判的尖銳性,又通過人物命運引發觀眾對當代社會問題的深層思考,形成“觀劇即參與社會討論”的傳播效應。
從這一角度出發,《苦盡柑來遇見你》的爆火國內行業的啟示在於,好的創作只需讓故事紮根於生活褶皺,讓人物承載時代呼吸,便能以真誠打動觀眾,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在螢幕前找到共鳴。至於其它所謂的“爆點”,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