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明
槐花是一道美食。
此刻,它們離開了樹梢,安靜地躺在老人的籃子里,等待著從植物到美食的蛻變。
首先是脫梗,這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粗魯的過程。無需戴手套,他右手執槐花梗的底部,左手自下而上用力一擼,那些柔嫩的、甜甜的花就掉了下來。下面是一個不鏽鋼盆,洗得非常乾淨,使得槐花與不鏽鋼接觸的瞬間,產生了光滑的聲響。十幾秒後,香氣沿著金屬的邊緣,幽幽地向四面散開、上升、飄浮,沁入房間的每個角落。
做槐花包子的第一步就這樣開始了。槐花全部跳進盆中,香氣溢出屋外,讓路過的鄰居總在這家門口多停留幾秒,鼻子伸得有點長。他們知道,春天來了,這個鄰居家裡一定有美好的事情在發生。
幾輪浣洗后,槐花被置入滾燙的開水鍋中,隨即褪去一身白,變成明亮的綠色。這時候的槐花真正成年了,它們釋放掉多餘的香,不再張揚,不再叛逆,回歸到最初的狀態,羞澀且溫和地收起花苞。它們散發的香氣隱秘而穩定,與之前的狀態截然不同。這是一種歷經歲月沉澱的美,更是一種厚積薄發的醞釀。
碎碎的五花肉,輔之以五香粉、花椒水、蔥薑末、花生油。簡單的組合,在一團發酵好的麵粉中擁抱在了一起,初次相識便親密無間。水汽和熱量從鍋底不斷傳來,花香夾雜著肉香,瀰漫在整個屋子裡。一些水汽裹挾著香氣飛到天花板上,凝聚在高處,就像槐花以前高高地掛在枝頭。
十來分鐘之後,灶上的火停了,接下來有三五分鐘是需要等待的,槐花包子還需要悶一會兒。但是,大家都有點迫不及待了,包括製作者和等候享用美食者,也包括準備上陣的盤子和蘸料。
那個老人,也就是我的爺爺,終於將包子端了出來。開始的時候,大家會斯文地用筷子夾食。但很快,就變成了手抓,管他手上沾不沾到油,管他什麼細嚼慢咽。一些油水滴落,油花跟綻放的槐花一樣,從落地處輻射開來,淺淺的香氣隨即徐徐四散而去。
一小盆包子很快就沒了。一雙雙手伸出又縮回,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爺爺。他再次走進廚房,端出第二盆包子。這一端就是幾十年,直到他離開人世,離開這片每年槐花都會盛開的地方。
難忘那些鄉野和樹梢的味道,就像難忘一位老人對後輩無盡的愛,久久不散,總會在某個瞬間躍然出現。
《 人民日報 》( 2025年04月09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