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編輯部 | 酸芒果
影迷不高貴。
編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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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含有劇透*
《向陽·花》,顧名思義,向陽而生。當大銀幕亮起,我看到的卻是一群女性用血肉之軀撞向現實鐵板——她們撞到頭破血流,鏡頭卻給傷口打了柔光。這或許是馮小剛的取巧之處:讓悲劇披著正能量的外衣生長,最終開出一朵既刺痛人心、又強行燦爛的“向陽花”。
“向陽花”是監獄管教鄧虹(啜妮 飾)給女囚們起的組合名。她說,蹲過監獄的人也能向陽而生;又說,向陽花不是一朵花,而是一群小花抱團取暖。細看片名,向陽和花之間,有一個分隔點。可能是這樣理解的,向陽代表著積極,花是指電影中的女性角色,她們都有“和生活硬碰硬”的態度,不服輸、不認命,面對命運挑戰一路為彼此撐腰。從監獄里到監獄外,從聯歡會到洗車店,“向陽花”的寓意貫穿全片,亦早早暗示了HE(Happy Ending)。馮小剛在某個觀影交流活動中談到了結局的設計,希望觀眾覺得她們的未來會擁有希望。
這種期待似乎是最大的諷刺。因為《向陽·花》本質是一部血淋淋的現實悲劇。挖開這群“小花”的根莖,每一株都深扎在污泥里。趙麗穎飾演的高月香,為給失聰女兒買20萬的人工耳蝸鋌而走險;蘭西雅飾演的毛阿妹,從小被拐進賊窩當“開鎖工具”;王菊飾演的胡萍,因父親販毒而被拖下水。她們跌入犯罪深淵事出有因。被家暴、被拐賣,變成犯罪者之前,本身就是受害者。每個女囚都有不堪的過去,她們無法擺脫這種不堪帶來的傷害。
導演用大量細節堆砌她們出淤泥而不染,尤其凸顯了白狐狸和黑妹這對“黑白雙姝”的溫柔善良和姐妹情深。出獄後的高月香第一時間找到工作養活自己,毛阿妹寧肯討飯也不再偷竊。
較黑妹的純粹相比,高麗香的底色相對複雜。窮到口袋空空的情況下,她動過一些歪心思。比如和黑妹合租,將200元的房租報成400元,還忽悠對方先墊錢;和黑妹組團去胡萍家騙錢,黑妹倒貼500元給老人,她一度想私吞200元。只是猶豫再三,她還是心軟地把已經塞進口袋的200塊掏給了胡萍奶奶。
這份善意像灑在傷口上的糖,甜得發苦。雙雙住在危樓的她們尚且還在關心無依無靠的老人,但社會卻沒有給這份善良半點嘉許和機會。
“黑白雙姝”都覺得在監獄住得舒心。畢竟監獄外的世界,比鐵窗裡的牢籠殘酷。高月香去酒店應聘保潔,丟了手錶的客人要翻她的包,那張刑滿釋放證明像燙手山芋一樣被扔了出來。毛阿妹想去賓館住宿,卻因為沒有身份證而被拒絕,偷偷“寄居”在別人的車裡被發現,被翻出的刑滿釋放證明也被保安當成威脅她的工具。
刑滿釋放的她們仍戴著隱形的腳鐐,社會上無人關心犯罪的誘因,只會記得她們是有前科的女人。
導演不斷讓這些女性撞向現實的銅牆鐵壁,撞到頭破血流,這是電影前半段刻畫得很妙的地方。管教苦口婆心地讓她們好好改造,給她們貼上“向陽花”的標籤,但社會從未給她們真正曬太陽的權利。
不堪的過去,落魄的現在,無望的將來。前半生的苦難給她們帶來了無盡的傷害。更悲哀的是,她們難以掙脫苦難的枷鎖。與過去徹底切割,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高月香走出監獄大門時,管教告訴她,丈夫遺棄了女兒。她開口就是要把他砍死。高虹勸她別口出狂言,好好生活才是正事。但如果她回到那個所謂的家,生活真的會好嗎?從這句氣話不難看出,她對丈夫充滿怨恨,如果不是要照顧女兒,同歸於盡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毛阿妹走出監獄大門時,黃毛來把她接走了。她跟黃毛透露了不想回到賊窩的想法。黃毛把點燃的香煙扎到了她的手背上。創作者解讀說,他倆情如兄妹,這個舉動是黃毛為了考驗黑妹離開的決心,意思是,如果黑妹連點苦都受不了,可能很難迎接外界的挑戰。但從觀眾的視角來看,假若劇情沒有反轉,這個舉動無疑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沒有“回家”的黑妹如願迎來新生,當中隱藏的代價其實是隱姓埋名,不能被“老爹”發現,因此她一直不願意透過視頻露臉。被發現的後果是,她需要回到賊窩裡,去保護黃毛不受“老爹”追責。
全片的重頭戲,高月香為救毛阿妹深入賊窩與“老爹”對峙,老爹先是“執行家法”,廢掉了黑妹的手,繼而是高月香拿起同一塊石頭把對方的腦袋砸得鮮血直流。這場戲拍得有多血腥,底層女性以命相搏的出發點就有多無奈。毛阿妹不知道離開需要付出的代價嗎?高麗香不清楚傷人的後果嗎?但在那一刻,她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這是她們與過去切割,迎接新生的唯一方法。
無論是“向陽花”之間互幫互助,還是管教屢次向她們伸出援手,電影柔和的一筆,是將“Girls help girls”的童話建立在烏托邦里。不像大多數電影刻畫的女子監獄,充滿扯頭花的名場面,“向陽花”這群姐妹始終在溫暖互助,彼此扶持。
從人物設定來說,王菊飾演的胡萍和程瀟飾演的郭愛美頗像“工具人”,個人經歷沒有太多勾勒,出場價值就是為了劇情推進。
最明顯的情節是,原本不願意為重傷“老爹”獻血的胡萍,得知高月香和毛阿妹曾給爺爺奶奶500塊後感動不已,立刻答應了獻血。這一幕,惹得很多觀眾發笑了。畢竟強烈的設計感快要溢出銀幕,難免淪為被群嘲的笑話。
回歸到表演層面,趙麗穎是值得一提的。同年齡、同咖位的女星裡,很難找到比她更適合高麗香的人選。這個角色與《第二十條》中的郝秀萍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樣是底層女性、同樣是幼兒母親,同樣會比手語。或許是得益於張藝謀和馮小剛的調教,趙麗穎已經能漸漸勾勒出這類角色的神韻。但比較遺憾的是,本次塑造的底層母親形象還是少了幾分動人的破碎感。當中形與神的微妙分裂,恰是整部電影的縮影。
電影大概是為了塑造圓滿的結局,硬生生地折斷了現實的翅膀。
刻意柔化的悲劇、未說出口的質問,馮小剛終究沒敢讓觀眾看清陽光下的黑暗。向陽而生,是真摯美好的期盼;深陷泥濘,才是真正赤裸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