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謝明巨集
編輯 | 李春暉
對於“生病的”趙露思的不同態度,再次呈現了中文互聯網幾大社區鮮明的個性。當微博、抖音痛斥明星“何不食肉糜”時,小紅書則有不少人表示共情。大量帶有自述性質的文字,並不能用“粉絲控評”簡單解釋。我們更願意相信每個人都在真誠表達,包括趙露思。
一個藝人能成為流量明星,本身就證明 TA 能夠成為一群人的情緒容器。而趙露思身上投射的,正是瘋狂蔓延的自憐情緒。從孔乙己長衫到嗲子文學,本質都是在向外界邀寵、撒嬌、求關注。但我們群眾撒嬌猶可,明星撒嬌就讓人看不慣了,畢竟他們已得到太多。
在人文紀實真人秀《小小的勇氣》中,趙露思無時無刻不在強調自己的疾病,隨時隨地想被周圍的人與環境療癒,卻忽略了一個基礎事實,那就是別人沒義務傾聽。當一次祥林嫂,將獲得同情和偏愛。當一百次祥林嫂,人們會覺得你沒邊界感。
作為一檔明星個人綜藝而激起巨大反響,《小小的勇氣》顯然是有“普適性”的。“被偏愛”能夠成為許多人的口頭語和心中想,就是《小小的勇氣》的用戶基礎。而那些痛陳被身邊情緒黑洞型親友無休無止傾吐負能量的人,想來也一樣受不了趙露思。
一邊渴望被愛拯救,一邊深信自己不配被愛。愛,失去了本來的意義,變成了驗證自我存在價值的工具。這種情況在日常生活里也算相當普遍。只是群眾覺得明星太矯情,掙那麼老多還想被偏愛。明星覺得自己很委屈,儘管得到了很多,有些幸福也不是我的。
有的審判,有的代入
《小小的勇氣》作為明星個人綜藝,關注度簡直有些超常。照理說,趙露思大病初愈后找個美美噠地方修養,再尋幾個信得過的記者深度訪談,說一說心路歷程、展望下職業前景,穩固下粉絲、增加個曝光,也就足夠了。
就連趙露思自己也說弄個節目是“讓我自己有存在感有意義,也讓他們(公益物件)感到存在和意義,互相賦予內啡肽”。然而本該圈地自萌的內容,卻被推上大眾審判台,不得不服這“血雨腥風體質”。反正要是刻意設計,硬糖君絕不敢這麼兵行險著。
和山村女孩大秀自己的童年藝術照,說做手藝的大爺不傳手藝“自私”(重剪版已刪除),感慨爬懸崖上學很酷,是網友蓋章趙露思“何不食肉糜”的三大爭議情節。“人家幹完一天活累得不行了,還要強顏歡笑聽你在那兒講自己被資本剝削”“再刷到趙露思賣慘,我和家人中一千萬”“既然生病了就上醫院,而不是來上熱搜”。
然而也有粉絲和部分路人能代入這種自憐情緒,認為趙露思被曲解了,她需要一個被傾聽的機會。人家自己出錢,靠藝人的影響力背書搞個綜藝,連個絮叨自己的權利也沒有了?
這種撕裂的局面,不全是粉絲控評和對家倒油,而是互聯網針鋒相對的兩種價值取向。一種認為 208 萬都不值得同情,另一種則覺得一個人需要理解和偏愛。
前者的核心在於“你的富貴我未曾參與,你的苦水我也不想聽”,後者則把趙露思投射到自己身上,為趙露思發聲本質上也是為自己發聲。有意思的是,通常情況下,因為嘲笑明星掙錢容易是政治正確,所以前者的輿論聲量會壓倒後者。但在趙露思事件中,並沒有產生沉默的螺旋。我們可以看到“食肉糜”和“想被愛”兩種言論前後腳地出現在評論區。
在微博、豆瓣和抖音,吐槽派佔了上風,畫面頗似李明德打響內娛反資本第一槍。也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力挺打工人就對了。露思心情不好想去散心,只要發個專案書,第二天就有國內頂級團隊來對接,第三天就能出發。不像普通牛馬旅個遊,調休請假買票定宿,一頓操作還不是在景區看人頭。
小紅書則搖身一變,成為被世界拋棄人群的集散地。“非常理解,我就這樣”“軀體化真的很難受,我是焦慮症軀體化”、“真正的強大是允許自己示弱”、“願眾生安心,不焦慮不害怕”……
過去我們容易把輿論的楚河漢界,解釋為社區男性用戶為主、女性用戶為主、下沉用戶為主,反正癥結不是性別大戰就是上浮下沉。但關於趙露思,關於《小小的勇氣》顯然不是這樣的。它反映的是“他者的嘲笑”和“自我的共情”,從誕生之日起,這兩種情緒就無法調和。
薛定諤的父母,填不滿的“被關注”
無情嘲諷趙露思的人,大多沒看過節目的完整內容。有時大家高喊“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有時卻“不管全貌憑心開炮”。看完全本的硬糖君表示,趙露思在《小小的勇氣》裡就是一個“孩子氣的病人”,帶著幾分幼稚可愛,也有心不在焉的疏離淡漠,更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崩潰。
說她孩子氣,是因為看到旋渦型的風捲起地上的落葉,她以為是龍捲風,趕忙對遠處大爺揮手:“快走,龍捲風!”大爺以為露思給自己打招呼,也趕緊笑呵呵揮手。稍有生活常識的,就知道那屁大的風吹起塑膠袋都費勁,大爺絕無性命之憂。但這也確實展現了趙露思的善良,儘管看起來有點不聰明。
她在綜藝中的狀態,應該不是缺乏同理心,而是充滿了自憐情緒。來到山區不是體驗生活,而是換一個環境和一群人聽自己有多不容易。陷入太過自我的境地,自然就把其他人當成工具。
在前往八絨鄉的路上,露思出現高反後問同行的傅鉑涵感覺咋樣,對方說自己也有點頭暈。趙露思的反應是“在知道他不舒服的那一刻,我突然就舒服了”。這是屬於久病者的“惡趣味”,因為別人和自己同時感到不舒服,證明自己和大家一樣,自己也是正常人。
這種幽微的心態,根本無需惡意剪輯或斷章取義,本身就已非常難以理解。傅鉑涵是個 12 歲的少年,所以他在節目里的狀態是交朋友,跟這個村的孩子玩不夠,還要去旁邊村擴列。
而我們的趙露思,雖然才 26,但心態已經堪比風燭殘年的娛樂圈老藝術家。因為她有強烈的被傾聽渴望,所以來村裡的目的是“找聽眾”。她覺得這裡的人們善於傾聽,你一說什麼就會慢下來聽你講。咱就說是,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人家漢語不好?,外加你跟著攝像師呢!
一段廣為流傳的內容是:女孩羡慕趙露思沒有高學歷也可以當演員掙錢,趙露思羨慕女孩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當下觀眾已經不再接受《變形計》那種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對比,當階層話題過於敏感和懸隔,誰又會相信坐擁大別墅的女明星想和沒有獨立臥室的女孩交換人生?
應該說,諸如趙露思“不知道拐杖作用”等資訊,確實在傳播過程里被扭曲,她只是想表達“不生病不知道拐杖作用大”。但節目里的趙露思確實為了引發大家的關注和偏愛,把一些話題摻和得模棱兩可。
明明以前宣傳“被父母保護很好,在愛里長大”,節目里卻將父母發賣,說他們對自己隔岸觀火,不夠偏愛。也許,趙露思想要的是父母能承接住她更多精神層面的傾訴,而觀眾卻認為父母照顧已經盡職盡責。兩邊看到的都是真相,這便是各持己見的矛盾根本。
時代的自憐,自憐的世代
明明已經獲得了那麼多,卻還始終感到被孤立,內心強烈渴望被周圍所有人關注和偏愛。很多熟齡群體完全不理解的矯情和癔症,卻真實地被一批年輕人所共情。
將趙露思這種無限放大的自憐,與其成長環境結合,不難看出她的症疾具有普遍的代際屬性。16 歲出國留學,照硬糖君肯定要說“咱那會兒可沒你這個條件”。但在趙露思和許多小留學生眼裡,這卻是異國他鄉的孤寂與被拋棄感。
可以假想,她像矯情巨匠冰心似的折一張小紙船,看著船兒在水裡蕩漾,毫無徵兆地伏在河邊痛哭流涕。“初至威爾斯利,課業繁重,算學尤艱。夜深人靜時,常伏案飲泣,恨己之不敏。”以前文學賞析都說這是冰心在中西文化碰撞中的身份割裂,實際她可能就是像露思一樣自憐。
關於職場,趙露思也埋怨父母壁上觀。“他們沒怎麼見過我上班的樣子,也會覺得說你現在這麼好了,你別抱怨了。它不是偏愛你懂嗎,還挺公平公正的。”如果這都不算偏愛,那像硬糖君這樣的豈不是父母的仇人。連露思這種非偏愛都沒享受過,簡直要立刻抽十包衛生紙抱著哭。
然而似乎得到的愛越多,對愛的需求就越大,就像被撐大了胃口,再多愛都填不滿“無條件被偏愛”這六字真言。
這很容易讓人想到前一段引發軒然大波的百度高管 13 歲女兒開盒路人事件。群眾納悶怎麼有錢人的女兒也做“廁妹”,但或許正因為從小物質生活豐富,反而在情緒索取上貪得無厭。廁妹和慘圈女覺得世界上沒人比自己更慘,趙露思覺得全世界都應該知道她生病了。
斯人斯事,也讓人想起一位故人。2017 年,硬糖君把鄭爽的瘋感認證為“時代需要的負能量偶像”,現在不妨把趙露思看作自憐時代的一面鏡子。哪怕在熟齡人群看來幼稚自我,也要努力傾訴想被偏愛的執著。
她們的粉絲,多為低齡少女粉。而粉絲最常說的,就是覺得自己和偶像的性格很像,因此心疼她、支援她、保護她。
明星們通常傾向於展示自己光鮮的一面,像鄭爽、趙露思這樣願意公開展示傷口的,十分稀缺,因此都具有“血雨腥風體質”。她們講述著平凡少女都可能有的憂愁,發洩著平凡少女都可能有的弱點,很容易引發共鳴和憐惜。而粉絲的無限包容和偏愛,或許是希望自己也能獲得同樣的包容與偏愛。
對痛苦沉湎,感覺痛苦的自己特別美。對偏愛渴望,但偏愛來的時候總嫌不夠。偶像會放大這種偏執,畢竟藝人的工作生活環境本就異於常人。然而“負能量偶像”或“自憐偶像”帶來的快樂,雖是一種“都是別人的錯”的解脫,終究無益於解決生活中的任何難題。你是“被偏愛”了,別人可是要做無限散發偏愛的永動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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