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秧草任平生
更新于:2025-03-26 04:52:47

本文轉自:鄭州日報

♣ 周華誠

春天到南京。過了飯點,許多飯館都已閉門打烊,好在終於在偏僻處尋得一間。

我一個人口乾舌燥,翻了半天菜譜,便想吃一點湯湯水水的東西,遂點了一個炒茄子,又點了一隻百鮮鍋。那隻百鮮鍋分量很大,是用河蚌肉、毛豆、青草與雞蛋、肉絲同煮。那青草很青,在一鍋的雞蛋湯中,幾乎顯出濃綠了。吃了一下,仿佛有強烈的春天之味——直白一點,也可以說是草腥之味——然而那草腥味是好聞的。

這青草我不認識,也算是人生第一次吃。喝了兩碗湯,覺得清鮮——河蚌肉、毛豆都是清鮮之物,又有青草的味道,就更添了一些清爽的感覺。於是特意叫了服務員來請教青草的名字。說是草頭,也叫秧草。我問是不是紫雲英。搖頭又說不是。服務員是個小夥子,說他家鄉揚中,這草頭是很常見的青菜——怎麼你浙江沒有呢?

我還真沒有吃過。那秧草每一枝都是三枚心形的小葉,看上去與紫雲英頗有些相像。這時候,小夥子又說,在他們老家揚中,有一道菜非常有名,秧草燒河豚。河豚紅燒,濃湯裡裹挾著秧草,秧草雖只是配菜,卻與河豚的搭配渾然天成,一葷一素,相得益彰。

這倒勾起我吃河豚的記憶了。

有位蘇州的朋友告訴我,秧草燒河豚,秧草比河豚更好吃。在江蘇和上海,秧草是春天裡常見的家常佳餚。在太倉,還有酒香草頭、糟油草頭兩種做法。早春,草頭最嫩的時候,最宜於清炒起來吃,有甘甜的口感。這東西雖然日常得很,卻也並不是四季都可以吃到。譬如揚中,鄉村家家都會種一畦兩畦秧草,春天出葉之後,一茬茬地吃,吃到初夏要老了,就多掐一些回來,曬乾、切碎,然後用一個很大的壇子將它一層一層地疊起來,叫作腌草頭,可以一直吃到來年。

上海人清炒草頭,也是要加酒,吃起來,有一股子濃郁的酒香。

我後來知道,這秧草也就是苜蓿,因為開小小的金花,蘇州人叫它金花菜。將苜蓿葉和玉米麵攪和在一起蒸熟了吃,叫作“拿勾”。

苜蓿,一直是在書裡讀到這個植物,我卻並沒有吃過它。只知道它跟紫雲英一樣,既是牲畜的飼料,也是綠肥的一種。不過,這玩意兒在哪裡都可以生長,生命力相當頑強。有一年,我記得是到四川海拔3000多米的藏區去,坡上山地,長滿這種綠色的飼料,當地兩頰深紅的藏族娃娃告訴我,那就是苜蓿。

苜蓿常在唐詩里出現,也就不多說了;在國外也很常見——愛默生曾寫梭羅:“他喜歡苜蓿純潔的香味。他對於某些植物特別有好感,尤其是睡蓮;次之,就是龍膽、常春藤、永生花,與一棵菩提樹,每年7月中旬它開花的時候他總去看它。他認為憑香氣比憑視覺來審查更為玄妙——更玄妙,也更可靠。”

苜蓿的香,到底是怎樣的“純潔”,恐怕梭羅自己都難以一下說清吧。但是煮成湯,江浙滬的人還是很喜歡吃,到底清鮮可口——在南京的夜晚初識草頭,我也就愛上這種青草的味道。那日雖然錯過正常的飯點,找飯館費了不少力氣,卻與苜蓿不期而遇,也算是意外的收穫。於是喝了三碗湯。回到住處,還是感到高興,在日記里記它一筆。

過了兩天,讀費孝通的文章,他在《鄉土中國》中提到,初次出國,他的奶媽偷偷把一包用紅紙包裹著的東西塞進箱子底下,並悄悄對他說,假如到了國外水土不服,老是想家,可以把紅紙包裹著的東西煮一點湯吃。

那是一包灶上的泥土。

我覺得對於江蘇人或上海人來說,如果把那一包灶土換成一包草頭乾,也未嘗不可。千里之外想家的時候,煮一碗草頭湯來吃,大概同樣有醫治水土不服的功效。

掐苜蓿的人
掐苜蓿的人
2025-03-26 00:2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