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李果

　　百度副總裁謝廣軍女兒“開盒”事件，讓人看到了互聯網一角的“潘朵拉魔盒”。

　　一名網友留言評論某韓國明星的行程，遭到該明星粉絲的謾駡、攻擊，個人隱私被“開盒”，包括真實姓名、身份證號、家庭住址等，最終銷號退網。

　　值得注意的是，開盒該網友的謝廣軍女兒13歲，是一名未成年人。

　　3月17日，謝廣軍在微信朋友圈公開致歉，表示深感愧疚，已嚴肅批評女兒行為，並向所有受影響的朋友鄭重道歉。

　　一時間，輿論不但沒有平息，反而“炸鍋”——一些人通過此次開盒事件，瞭解到飯圈、未成年人與信息洩露、網路暴力的關聯，深刻體會到互聯網“潘朵拉魔盒”的破壞力。

　　開盒，指在網路上通過公開或者非法手段，獲取並惡意公開傳播他人隱私信息的行為。

　　它的前身是“人肉搜索”，早在十幾年前就已出現，不知從何時起，演變成“開盒掛人”，形式更為激烈，包括電話、簡訊騷擾，惡搞，甚至煽動網暴。

　　事實上，我國《刑法》第253條規定，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資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但因不少開盒者是未成年人，以及開盒具有隱秘性，這一現象屢禁不止。

　　一年多前，我們採訪了數十位開盒者和被開盒者，試圖了解這些未成年人緣何聚集到一起，並進入開盒圈。

　　2002年出生的劉滄，很早就接觸互聯網，在百度貼吧、QQ群等社交平臺看到開盒資訊。一直到2018年，他第一次嘗試開盒他人。

　　劉滄自稱，第一次接觸開盒是因為玩遊戲。他當時帶一個女孩玩遊戲，突然被一個男孩罵。劉滄想報復，於是找人開盒了對方，並把他的照片、手機號等資訊發佈在群裡，甚至讓人電話、簡訊騷擾其父母，嚇得該男孩直接退群。

　　劉滄體會到了一種勝利的快感，並越陷越深。很快，他通過學習開盒，僅憑一個ID，就可以找到對方全家人的身份資訊、家庭住址、電話、學校、工作單位、銀行卡資訊等。

　　後來，他靠出售“個人資訊”，一個月能賺幾百到一千多塊錢。

　　劉滄通很快在圈內站穩腳跟，被稱為“開盒皇帝”，身邊聚集了一群未成年人，以開盒他人為樂。

　　據他稱，開盒資訊主要靠“內鬼”洩露，也有通過攻擊政府網站介面，或者翻牆、利用“社工庫”等軟體獲取個人資訊的方式。

　　3月19日，百度發佈聲明稱，謝廣軍女兒開盒的信息來自海外的社工庫。

　　未成年人對網路資訊的熟練使用，讓不少人深感訝異，實際上，作為互聯網世代，他們從一出生就與網路無縫對接。不僅如此，網路上的各種圈子，成為他們尋找歸屬與認同的棲息地。

　　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晏青曾對記者表示，粉絲文化已成為當代青少年社會化的重要方式，特別是在數字時代，社交媒體和娛樂產業的融合為這種文化提供了廣泛的平臺。青少年通過追星建立身份認同，並在粉絲群體中尋找歸屬感和共同話題。

　　劉滄是家裡的獨生子。他說，自他十來歲學會上網後，網上的朋友就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父母每天忙於生計，沒有時間管他，生活中，同齡人忙於學習、上補習班，網路上一起玩遊戲的朋友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的精神空缺。

　　多名開盒圈圈內人士向記者表示，劉滄在網路上的開盒行為起源於“噴系”，噴系的成員最早通過貼吧聯繫，2018年後開始用QQ群聯絡。他們聚集在一起玩遊戲，或者交流玩某一款遊戲的心得；當出現意見不一致時，各自站隊抨擊、開盒對方；發展到後面，群內開始出現比拼誰的開盒、迫害能力強，誰就是老大的現象。

　　“在一些未成年人看來，開盒他人能讓對方害怕，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一名曾參與開盒的未成年玩家說，沒有人會去考慮這是不是違法。

　　據一位圈內人觀察，2020年之後，噴系逐漸低齡化，慢慢湧入很多中小學生。

　　2021年11月，已成年的劉滄因非法獲取、出售公民個人資訊，被江蘇省某公安局抓捕歸案，並於2022年8月被判侵犯公民個人資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三個月，緩刑一年零九個月。

　　我們採訪多位開盒者和被開盒者發現，他們彼此間並沒有太大的矛盾，僅因為對某款遊戲的看法不同，或者因為跟某人關係的親疏、“站隊”情況……就開始開盒或被開盒。一位遊戲玩家對記者說，一些人開盒的目的是逼對方道歉並最終退網。

　　劉滄覺得，未成年開盒者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像他一樣，不喜歡罵人，但又不甘心自己被罵，於是用開盒報復“傷害他的人”；另一種就是單純的惡搞，通過開盒，體現自己在網路上的地位。

　　我們採訪的每一位開盒者，幾乎又同時是被開盒者，有些隱私洩露甚至波及他們的家人，影響許多家庭的正常生活。

　　劉滄被抓捕后，跟劉滄走得近的一名玩家，被后晉“開盒皇帝”占奕開盒，並在一段時間內持續遭受電話、簡訊騷擾。而劉滄本人，早在開始開盒的最初就被人開盒了，甚至還有人在網上揚言要去他家裡打他。

　　占奕被劉滄開盒過，他後來講述記恨劉滄的根源：“2020年那會兒，我家管我挺厲害的，然後一直被人欺負，我在家裡被當傀儡使喚，在學校被嘲諷排擠，上網被劉滄當成弱智排擠。”

　　此後，占奕發展成圈內人肉開盒最瘋狂的人之一。一位圈內人稱，這幾年，占奕開盒了“噴系”一半左右的人，幾乎把整個“噴系”都“實名製化”了。

　　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如同謝廣軍在朋友圈的致歉文中稱，13歲的女兒“自己的個人資訊也被曝光，引發了大量負面言論擴散……”

　　13歲的她開盒時可能未曾想過，那些令她感到力量的行為，也會吞噬自己和更多人。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