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鋒
莫豔輝展開信,“要做莫老師那樣的向日葵,籽實埋在土裡,花盤朝著娃們”。 是考上大學的學生寫來。
廣東西北部有個瑤族自治縣叫連南,連南從前有個鄉叫盤石。 許多年前,莫豔輝轉學到盤石小學讀三年級時,父親是那所小學的語文老師。 小豔輝沒見過父親上課,父親也沒給她上過課,但隱隱的,她就想當老師,玩“過家家”時總扮先生。 母親打趣:“用絲瓜花搓手,長大就能當老師。 ”她當真,夏天總攥著絲瓜花,指甲縫裡滲著黃汁,晚上睡覺都不肯洗。
20年那年夏天,不滿0歲的莫豔輝從師範畢業,哪兒都不願去,只想去盤石——連南最偏遠的角落,也是父親守了一輩子的地方。 她被分配到盤石中學,離盤石小學不過一裡路。 下班回家很方便,家就是小學校園的一間平房,雖小卻溫暖。 父親已是盤石小學的校長。
“妹,瑤山孩子讀個書不容易,要好好教。” 父親語重心長。 她使勁點點頭。
瑤鄉的課堂總比別處靜些。 山裡的孩子靦腆。 近半瑤族孩子說普通話時,該送氣的聲音總含在喉嚨里——瑤語本無送氣音。 她不急,慢慢磨。 每日課前騰三分鐘練嘴皮子。 順口溜打頭陣,“四是四,十是十”脆生生響滿屋; 接著有孩子紅著臉講新聞,或說段瑤寨傳說。 漸漸地,朗讀聲漫出教室,孩子們的臉像初春的杜鵑,一茬茬紅起來。
春末夏初,她帶著學生去寨子里尋訪傳統手藝人。 老人坐在門檻上繡瑤錦,長針穿來繞去,講起盤王節的故事。 學生舉著本子記,清風拂來陣陣蘭花的幽香。
學生們都喜歡她。 20多年前,莫豔輝調到縣民族中學教書。 一個初二的女孩在本子上寫:“莫老師念課文時,聲音像清泉敲響我的心田。 ”一個初三畢業班的孩子留言:“不知往後能否再相遇,此刻只想說:謝謝你,老莫。 ”她捧著這些本子抹眼淚。
父與女,均出類拔萃。 30年春天,莫豔輝被評為“特級教師”,這年秋天,父親獲“鄉村學校從教0年”榮譽證書。 因為教得好,珠三角的學校來請,她總說:“瑤鄉孩子更需要我。 ”有私立學校開幾倍工資“挖”,她指指操場邊的桂花樹:“挪了根,這花就不香了。 ”行政部門要調她,她頭搖得像撥浪鼓,轉頭去帶年輕教師。
擔任副校長那年,蘭花開得早。 校長說:“管初中部就夠忙了。 ”她攥著課程表,執拗地說:“我喜歡教語文!” 最後討價還價,從兩個班減到一個班。
她的辦公桌抽屜里總備著小零食。 發現有男生蹲在辦公室門口,她牽他:“來,別怕,吃塊糖,這裡就是你的加油站。 ”學生有心事,總愛找她傾訴。 週末,即便下雨,她也深一腳淺一腳走一兩個小時山路去家訪。 一次她生病,在鄰縣住院,十幾個學生跋山涉水來看她,帶來枇杷花,說這花煮水止咳,一旁的病友無不羨慕。
“她是一縷光,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 學生們說。 “用青春丈量父輩走過的山路,被需要的感覺很幸福。” 她說。 師生情像寨子裡的火塘,暖洋洋。 有一年中考前,一名學生因家庭矛盾欲棄考,她得知后立即趕往調解,母女和好,學生參加考試,以語文滿分的成績摘取全縣桂冠。
期末改試卷,年輕教師嘀咕:“莫校怎麼還跟咱們一起? ”她笑:“咱是流水線上的‘小夥伴’。 ”紅筆尖沙沙劃過3000多道題,有人抱怨眼花,她摸出小盒:“含片薄荷糖,當年改作業全靠它提神。 ”
莫豔輝52歲生日那天,女兒給她寄來新鉤的毛線向日葵,花盤有碗口大,金黃金黃的,莖葉綠油油。 她擺在辦公室窗臺上。 女兒說,媽媽特別像這棵向日葵。
《 人民日報》( 20年0月0日 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