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阿輝

女人和高跟鞋，或多或少總有些故事。

上高三時，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雙高跟鞋，嚴格來說，是半高跟。這雙棕紅色的半高跟皮鞋，是當時最流行的款式。那時兩個哥哥先後考入大學，家裡的經濟壓力陡增，母親許久沒為她自己添置過新衣物，一定是思忖了好久才下決心給我買了這雙時髦的皮鞋，說是為了激勵我取得好成績，我猜應該是我和母親說起過班上好幾個女生都有一雙這樣皮鞋的緣故。

此前，我的鞋子都是高中女生常穿的球鞋和布面塑胶平底鞋。之後，我每天在學校里喜滋滋地穿著這雙半高跟皮鞋，不僅增加了身高，少女的自信心也隨之暴漲。一天晚自習結束後，同學們背著書包往教室外走，忽然走廊一片漆黑，原來是停電了。有幾個愛搗蛋的男同學這時吹起了口哨，有人趁機推推搡搡，下台階時我被後面的同學推了一把，腳崴了，一陣劇痛襲來。那晚我在同學的攙扶下強撐著一跛一跛地回到了家，母親埋怨我走道不小心。第二天，腳面一大片淤青，疼得挨不了地，那幾天每天上學放學都是父親用自行車推著我。後來腳好了，父親不准我再穿那雙鞋，答應高考結束後再讓我臭美。

上大學之後，校園裡的女生們正值青春年華，高跟鞋對我們這些小個子女生來說就是福音，我也未能免俗。大二那年剛開學的第一周，我和一名要好的室友翹課，跑到當時西安最繁華的東大街騾馬市，一人買了一雙鞋面上鑲著金屬片的尖頭高跟鞋。作為學生，買的自然是討價還價后的便宜貨。試穿時鞋很合腳，我倆滿意而歸。第二天一大早，我穿著新鞋從宿舍走到食堂再走到教室上課，中午下課後從教室走到食堂再走回宿舍，右腳趾頭便被尖尖的鞋頭擠得生疼，但為了美麗動人，我硬是忍了。回到宿舍，第一時間趕緊換上拖鞋，把擠得生疼的腳趾頭揉了半天。而我那位室友當天晚上興高采烈地穿著新鞋和男友約會去了，半個小時不到就回來了，原來室友的兩個腳後跟被新鞋磨破了皮，場面血腥，慘不忍睹。實踐證明，我倆沒有經驗，高跟鞋買小了。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後來我倆給腳上貼了膠布，忍痛穿著高跟鞋在宿舍走來走去，不久之後終於把鞋撐大了，不再夾腳了。第二學期這位室友換了新男友，又新買了一雙高跟鞋，這次很合腳，舊鞋子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去了，再沒見她穿過。

畢業后參加工作，遇到開大型會議或是公務接待等正式場合，單位領導要求女同志穿高跟鞋，原因很簡單，穿高跟鞋顯得精神。一幫男同事則打趣說，女人穿高跟鞋不僅能增加身高，還能前凸后翹。逛商場時我總是會被各種樣式的高跟鞋吸引住目光，先後買過黑色、白色、卡其色和暗紅色的高跟鞋，亮面的和磨砂皮都有，搭配不同風格的衣服。有一天正在單位開會，孩子的班主任打來電話，說有要事需要和家長面談，我以為剛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在學校調皮惹老師生氣，於是趕緊跟領導請假，穿著高跟鞋一路小跑趕到了學校。見面後方知並沒有特別緊急的事，老師說兒子的語文成績不好，要求家長在家多多輔導，我點頭應允，心下頗不以為然。回去的路上，一想到自己是學中文的，孩子竟然語文不好，不免自嘲地搖了搖頭，一分神不小心把細細的鞋跟卡在下水道井蓋的小孔裡，半天拔不出來。眾目睽睽之下，終於有一位路過的熱心大嫂出手相助，得以成功把鞋跟拔了出來。一瞧細跟上的皮子被刮掉了一大塊，當下頗覺丟人，落荒而逃。

後來幾年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跑工地和基層單位，幾乎沒有機會和場合再穿高跟鞋。

之後是剛過四十歲那段時間，身體時常出現不適，頭暈體乏外加入睡困難，問診后醫生讓我經常鍛煉，建議先從堅持每天走路開始，對提高免疫力和睡眠品質有益。我遵照醫囑抽空每天走路散步，運動裝可以不穿，平底鞋必須要有。於是我精心選購了幾雙舒適又好看的平底鞋，每天換著穿。

一旦穿上平底鞋，人就有了隨時奔跑的衝動，這就是平底鞋的迷人之處。當初有多愛高跟鞋，現在就有多愛平底鞋。新的平底鞋陸續進入家中，鞋櫃放不下了，曾經珍愛的高跟鞋只好被請了出來，退居家中儲物櫃一角。我的高跟鞋好像舊時被打入冷宮的妃嬪，偶爾想起，很少問津。再好的皮鞋放在鞋盒子里久了，感覺皮質大不如從前，顏色也黯淡無光。看著這幾雙價格不菲的高跟鞋，閑置著總覺可惜，又不好送人，只因我的鞋碼是成年女鞋的最小碼，能穿進去的親朋太少，扔掉又有負罪感。就這樣，它們一直躺在角落裡，身份尷尬，權且用來充作曾經年輕的見證，估計下次斷舍離時就會一別兩寬了。

早起在街頭買早點，看到的多是腳步匆匆的上班族，還有趕時間送孩子上學的父母或者祖輩，一律的平底鞋。偶爾看見一兩個穿著工裝的年輕女孩足蹬黑色高跟鞋，心想一定是職業和工作需要。我私下推測，除了T臺上模特走秀，高跟鞋的風光無限將一去不復返了。市面上的平底鞋的材質與風格日趨多樣，無論什麼風格的服飾，平底鞋都能與其混搭，究其根本，是人的審美變得大膽務實了。現如今年輕人要足蹬平底鞋爭分奪秒地賺錢養家買房買車，老年人要穿著平底鞋運動鍛煉延年益壽，穿上平底鞋的女人更是腳下生風，男人未必也攆得上。有時尚專家指出，平底鞋不光加快了女性行走的速度，開闊了女性視野，更承載了女性對生活日益增長的激情。也就是說，穿上高跟鞋的女人，生活充實且忙碌。

在電視上看到歌星蔡健雅一身紅裙，腳踩紅色高跟鞋，憑藉感性的嗓音，非常投入地演唱了那首由她本人作詞作曲的《紅色高跟鞋》，“該怎麼去形容你最貼切，拿什麼跟你作比較才算特別？對你的感覺強烈，卻又不太瞭解，只憑直覺。你像窩在被子裡的舒服，卻又像風捉摸不住，像手腕上散發的香水味，像愛不釋手的紅色高跟鞋……”唱的是像紅色高跟鞋一般感覺的都市男女愛情。看了採訪才知道，原來蔡健雅特別喜愛高跟鞋，尤其是紅色高跟鞋，每次逛街第一個去看的便是高跟鞋，便創作了這首歌表達自己和高跟鞋的特殊情愫。

比起蔡健雅的原唱，演員劉敏濤演繹的《紅色高跟鞋》更有成熟女人味道，令我想起了歌手齊豫很多年前演唱的《九月的高跟鞋》，雖說旋律上前者自由奔放，後者則透著淡淡的憂傷。《九月的高跟鞋》，歌名我喜歡。這首和女人情感、思緒有關的老歌，收錄在1988年發行的齊豫專輯《有沒有這種說法？》之中。從網上找來重新聽了，齊豫的歌聲裡，訴說著女人脫下寂寞的高跟鞋，她和自己的孤獨約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她和她的孤獨還將約在微涼的微涼的九月。

那天，這首歌迴圈播放了很多遍。我忽然很想念過去的那些年，那些年每一個寂寞的午夜和九月，想到三十多年前那個下午遊走在東大街上，拎著鞋盒子一路歡笑的兩個年輕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