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神父”這個稱呼，或許大家都略有耳聞。
大部分時候，它指代的其實是近兩年網上很火的一個UP主——戒社。不過，比起這些上價值、文絈絊的頭銜，網友們更喜歡親切地喊他“戒戒”或者“姐姐”。
他的直播間，就像是教堂裡給信徒們懺悔和告解的一處角落。
那些因為賭博、超前消費、盲目投資而欠下大筆債務，最後深陷網路貸款泥潭的當事人及其家屬，會將自己的經歷整理成文，進行投稿。
只是，過去，信徒在這間稱為“懺悔室”的屋子裡，向神父坦白罪過，以尋求神的寬恕與神父的指導。現在，一窩蜂湧入戒社這個“賽博懺悔室”裡的，更多是沒有犯下“罪行”的年輕人。
他們，把這裡當做下飯的“電子榨菜”、當做觀察人類的視窗，聆聽著戒戒念出私信裡那些荒謬到令人唏噓的投稿。
短短三年時間，戒社就從小眾直播賽道中脫穎而出，並迅速積累了近100萬粉絲。
戒戒本人，也一改最初小心謹慎、唯唯諾諾，蛻變成如此這般，面對誇張欠款與離譜事蹟都能保持冷靜、寵辱不驚的模樣。
以前的戒戒
現在的“姐姐”（不是）
但最近，他可能遭遇到了主播生涯中最痛苦的時刻……
“我這種人，終究還是沒能入戒戒的眼。”
“也許，這就是身為二次元的詛咒吧，明明我只是想默默地説明恩人，可我終究還是不能被世界所接納。”
“以後你繼續當你的賽博神父，我繼續做一個被神拋棄的邊緣人，在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夾縫中湮滅吧。”
當我看到這些名言時，還以為網友們又從哪部動畫里的節選了新的抽象文案。但，你可能不信，這其實出自戒社3月26日直播中，一位陌生男人的來信……
陌生男人的信——我愛你與你無關
作者“深情”地向戒戒講述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別的人借用“戒社”名號創建戒社吧被他發現，為此卧薪嘗膽混上了吧主，並準備效仿偶像戒戒，對此進行強制管理。
言辭中，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任何戒社過往的直播言論，只有對戒戒這個人的渴望……
“沒想到在我爸拋棄我們家以後，你也要拋棄我嗎？”（這不對吧）
然而，他自以為是的付出，卻得到了戒戒的強烈反對。不僅在直播中嚴詞拒絕此類行為，還多次強調他與此吧毫無關，進行切割。
戒社重度依賴的稿主根本聽不得這些。直接破大防，粉轉黑。留下那些雷人句子，最後，憤而拉黑主播。
不說此人各種怪異操作，單就這些炸裂的中二語錄，都足以震蕩直播間里的每一個人。而在直播間外，中二語錄的餘溫也未曾減弱。
空友做的視頻記錄說說，被好幾萬人轉發，短時間內就傳遍了網路。
QQ空間重複轉發也會累計，所以這個數位可能不太準確
而一直把戒社的故事當做畫畫背景音的同人女們，也開始發力了。她們紛紛用畫筆，記錄下戒戒讀稿過程中那種雜糅了不解、憤懣、驚恐、無奈的難繃表情。
一夜之間，“戒社冷傲退，表明立場免惹麻煩”的同人圖就傳遍了大大小小的網路平臺。
戒戒還在直播的時候自搜
來看樂子的路人聽眾們看爽了、馋戒戒同人圖的畫手們畫爽了，一片快活的空氣中徒留一個被重力系地雷男逼到絕望的直男在無能狂怒。
乍看之下，這次事件所延伸出來的各種梗讓人感到啼笑皆非。畢竟，誰也想不到，叫著玩的“賽博神父”，真被有的人當成了父親代餐。
可是，當我們再次聚焦在這位傾訴者身上時，他對戒戒如此瘋狂的情感投射，又變成了一面鏡子、一角縮影——父親成為賭狗、取消住戶資格，而想獲得關注的渴望在經年累月中異化成了某種執念——折射出的，正是這處既私密又公開的告解室里，屬於世界暗面的眾生相。
事實上，地雷男放在戒社里基本是排不上號的小卡拉米，既沒有賭博也沒有貸款，只是行為抽象了點。與之相比，一眾瘋狂而不自知的賭徒、貸狗，似乎更不可理喻一些。
而混跡於其中，被人稱為“也巧哥”的稿主，便是“翹楚”之一。
說來，也巧哥的人生開局其實算得上不錯。雙親是國企小領導，家境殷實，自己學習成績也尚可，照理來說未來理應順風順水。
可惜，進入高中後，也巧哥的成績一落千丈，不得已只能去國外讀書。但來到國外后，他又長期曠課打遊戲被學校勸退。於是，他就瞞著家人回國，靠父母提供的生活費度日，終日在出租屋裡打遊戲。
這時的他，就已初現“貸狗”的端倪——在沒有經濟獨立的情況下，給遊戲氪了十幾萬。
被退學的事情敗露后，父母並沒有罵他，還給他介紹了工作。然而杯水車薪，難抵他這個銷金窟。終於，他走上了借網貸的路，並在某天忽然發現，自己欠的貸款還不上了。
你以為，他終於要把自己往日在父母前的假面撕破，對他們坦白了？
非也。相反，他用一句冷漠到草菅人命的轉折，令所有正常人膽寒——“但是也巧”，患癌的母親去世了。身為保險受益人的稿主，收穫了10萬元的天降鉅款。
這字裡行間，既沒有對媽媽去世的悲傷，也沒有欠下大額貸項后的惶恐。他似乎在長時間的遊戲后，混淆了現實與虛擬的界限，一切在他眼中僅僅只是一種“設定”與“數值”。
憑藉這段讓無數賭狗難以“望其項背”的自白，也巧哥獲得了如今的稱號，並在粉絲自發整理的“戒社名人堂”中位列“仙班”。至於一同上榜的其餘賭狗，每一位，也都是不輸於他的頂級初生。
也巧哥是名人堂榜首
也巧哥能無聲無息還完貸款，還事後諸葛亮一般說上一句：“網貸真可怕”，是因為他的背後，還有著經濟能力尚好的家庭為他所犯下的錯誤兜底。但，更多的是，家境普通甚至是貧寒的凡人：
“戒戒你好，我是一名大一學生。家庭條件不太好，所以世界杯期間梭哈阿根廷想掙點錢，結果輸掉了爸爸10萬元的公積金……”
“戒戒，我跟老公剛結婚沒多久就爆出來欠了幾十萬網貸，我沒有離婚一直在説明他，但3年後他越欠越多了……”
這些相同而又不同的投稿，拼湊出一個個搖搖欲墜、苟延殘喘的家庭。很多投稿人，也同地雷夢男一樣，把戒戒當做人生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向他嘔出自己短暫一生的所有痛苦。
最開始，戒戒還像一名真正的神父一樣，溫柔地接納著來自這些人的負面情緒。
只是，當兩年前勸誡過的投稿人，兩年後再次投稿時，戒戒發現，他不但沒還上當初欠下的兩萬塊，又添了多達22萬的新債務。這下，他才徹底頓悟——面對這些不知悔改的賭狗，好言相勸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面對前來投稿的賭徒，他向來都是直接、毒舌、一針見血、不留情面地戳穿他們自欺欺人的假面：
“一直輸不可怕，可怕的是贏錢。”
許多賭狗染上賭博的契機，就是贏了一把的爽快感。曾經需要當牛做馬幾個月才能掙到的財富，在短短幾十秒內輕易地流入了自己的口袋，金錢觀念隨著數位的進賬被徹底摧毀。
於是，贏一把就能翻身的無端自信，讓他們忘卻了此前無數次的輸，最終越陷越深。
而一旦這些人察覺自己債台高築，沒有可榨取的資金時，他又會流下幾滴鱷魚眼淚祈求寬恕與救贖。只是，戒戒深知，“賭狗的坦白都是假的。”
明面上，賭狗是在和盤托出賭博的實情，但實際上，他只是將自己闖下的災禍轉嫁到愛他的人身上。他們無法面對自己所欠下的天文數位，會報出一個虛假的債款。然後，再拿親人們準備給他還債的錢，全部梭哈，企圖翻身。
所以，一味地替賭狗償還欠款、輕信於他，無異於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這些激進甚至極端的話語，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清洗賭狗早已被資本主義血洗的大腦，扭正他們東倒西歪的三觀。
但要真想懸崖勒馬，戒戒認為這並非易事。其中，必須得親人與賭狗雙方互相配合，任意一方掉鏈子都難以實現。
若是理智尚存的賭狗本人，有愛人的應該離婚分手免得拖累人家，然後，向家人全部坦白，讓他們“往死裡管”。若是不幸攤上了這樣的家人，那麼拉徵信、查流水一定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身份證銀行卡錢包全部沒收，限制私自外出，每月進行複查。
只是，面對這樣的做法，在一片贊同聲中，也難免出現幾聲斥責。左一句“這是在吃人血饅頭”，右一句“就算是賭狗也沒權利限制人身自由”，無一不在質疑，他為什麼能言之鑿鑿地“引渡”這些慾望如饕餮一般的罪人？
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為別人撐傘。或許，是因為，戒戒本人也曾深陷賭博陰影。
這段經歷戒戒刪掉了，決定在百萬粉達成之後再重新講述一遍
如果沒有坦白自己的欠債、辭掉工作、讓父母封死自己所有的資金來源與賭博途徑；沒有在父親的強制要求下，與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賣掉房子抵債；沒有接受這一場痛徹心扉的刮骨療毒，他可能就是這無數個稿件中的一員。
可能，會在某刻，為自己人生輕易地劃上句號……
從月入兩萬的程式師墜入深淵，變成負債百萬的賭徒，再洗心革面成為如今近一百萬粉的賽博神父。正是這樣的傳奇經歷，才讓戒戒的勸解，聽上去更有幾分說服力；才讓他即使面對這地獄般的生活百景，也要勸人向善。
慶幸的是，不少人，都在戒戒的怒吼聲中驚醒了。
曾把超前消費不當回事的人慢慢地學會了關掉花唄、註銷信用卡。而背著債務的人，也在戒戒苦口婆心、逆耳良言之下，選擇掙脫賭博、貸款的囹吾。
就連執迷不悟的地雷夢男，也終於幡然醒悟，明白了戒戒反對“戒社吧”的緣由。
戒戒的反對，並不是針對貼吧，而是出於“戒賭吧”的前車之鑒——因為貼吧的發言性質，註定會讓這個吧變成一張賭博軟體與借貸公司的溫床，而吧內的發言人，則變成一個個明晃晃的靶子。
吧內現狀確實不受管控
於是，直播結束的第二天，他先是發表道歉聲明，然後將吧內帖子刪掉並修改了吧名，禁止新帖評論。最後，他把吧裡的帖子清空，辭掉吧主，甚至決定註銷自己10年的貼吧帳號，回歸現實生活……
至於那些不聽勸阻、一意孤行、戒賭之後又復賭的，也只能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了。
退出戒社，我又繼續遊走在網上其他的“賽博懺悔室”中。它們之間的風格大不相同、懺悔的人群也各有不一。
之前貢獻出“修女與魚”這一熱梗的Niki直播間，接受的來稿多是很有節目效果的。
小紅書不斷冒頭的懺悔室帖子，比起懺悔，更偏向於志同道合者之間的抱團取暖。
至於“她不想死也想去巴黎”這個微博帳號，則更垂直於“超前消費”的那些人。
但出奇的是，各種各樣的告解室，卻鮮少有像戒社這樣，不僅熱度持續不斷，還能招攬原本受眾之外的各類人群。這讓我不禁好奇，透過戒社，這些人究竟在聽什麼？
可能是他人故事里的跌宕、悲哀、與喜樂。
或者是故事里關乎賭博、貸款、超前消費的警醒。
又或者是，從這些狂妄賭徒身上，間接治療了自己的精神內耗。
神父給予著世人不同的指引。而我收穫的，或許是來自戒戒對於準則的恪守與監督。
在主播求禮物司空見慣的今天，他卻能在直播間里，全程加粗懸掛著“賭狗不要送禮物，沒錢不要送禮物，不要借錢送禮物”這些標語。
而為了杜絕自己再次踏上不歸之路，如今戒戒的錢與身份證也還在母親手中嚴加看管。或許之後一生，他都不會丟下拉徵信和流水的習慣。
看著這樣的戒戒，我又有什麼理由，堂而皇之地拿著空氣錢去換取空氣穀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