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衍方憶與來楚生、陳巨來、葉潞淵的交往
更新于:2025-04-06 03:52:26

今天是上海程十發美術館“遊刃乾坤——近現代海派篆刻的崛起暨來楚生 陳巨來 葉潞淵篆刻學術特展”的最後一天。這一展覽聚焦了來楚生、陳巨來、葉潞淵三大海派篆刻名家的藝術歷程,也是近年來規模較大的一次篆刻學術展。

4月2日,上海中國畫院研究部、華東師範大學美術學院書法系舉辦了一場“春浪動金缍”海派篆刻學術座談會,邀請知名篆刻家、西泠印社副社長童衍方以“印藝瑣談”為題,講述來楚生、陳巨來、葉潞淵三人的藝術成就。在活動現場,童衍方也結合了自身收藏,講述了他與三位篆刻大家的交往。

與來楚生的師生往來

來楚生、陳巨來、葉潞淵三人同為上海中國畫院第一批畫師,又都是西泠印社社員,在篆刻界的知名度可謂不言而喻。其中,來楚生是近現代繼吳昌碩、齊白石之後又一在書法、繪畫、篆刻上都取得極高成就的大家,他對先秦古璽、漢魏將軍印、明清流派印皆有極深的研究。其縱橫恣肆、渾朴雄厚的大寫意印風,獨闢蹊徑,為後世印家開一法門。

中年時期的來楚生在家中治印

1968年,童衍方先後結識了若瓢、唐雲與來楚生,並成為三位先生的弟子。如今,作為收藏家的童衍方也著力於收集老師的書法篆刻作品,希望以此學習,並宣傳恩師的藝術成就與藝術品德。

來楚生的肖形印是印林中的瑰麗奇葩,其肖形印題材極廣,除生肖、佛像、人像外,花卉、草蟲及故事、成語等,筆簡意賅,神態畢具,妙趣橫生。來楚生對於肖形印的論述是簡明精闢的,他說:“肖形印不求甚肖,不宜不肖,肖之甚近俗,不肖則離。要能善體物情,把持特徵,於似肖非肖中求肖則得之矣。”

童衍方“印藝瑣談”講座

在講座活動中,童衍方分享了多件自己收藏的來楚生篆刻作品,講述了藏品背後的故事:

“在刻繪佛像的印中,可見其用刀爽利,但也能表達佛像衣紋的柔軟質感。在多人造型中,他輕而易舉地把不同質感區分出來;而在刻繪老虎的印中,也表現了虎爪的柔軟感,簡單幾刀,刻出了老虎胸口的鬃毛質感。

來楚生篆刻作品

來楚生篆刻作品

“1973年,我得到一方質地很好的石頭,上方有點裂痕,沒有磨平。我覺得這個樣子非常好,就帶去給來先生看。他看完後就在上面刻了我全家的生肖,有蛇、兔子、猴、豬、狗,豬和狗分別是我和我太太的生肖,猴子是我母親的生肖。從漢代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一直到發展到生肖合刻一印,這是來先生的大創舉。

來楚生篆刻作品,左圖為來楚生為童衍方刻的全家肖像印

“1950年代,來先生也跟其他書畫家一樣,創作了許多新題材。比如,我收藏的刻有打腰鼓的人,讀報主題的圖案,一方刻有蜘蛛和蜘蛛網的印是來先生和唐雲合作的。這些印章都是’舊瓶新酒’。

“有一方印是我與來先生合作的,刻杜少陵詩句“門庭畏客頻”。那是70年代的某一天,來先生朋友問及學生的水準。於是來先生寫完印稿后,說’小童刻’。後來來先生把這方章送我留作紀念。當然,來先生在章上動過刀的,最精彩幾處就出自他手。

來楚生篆刻作品,右圖為刻“打腰鼓”

《然犀室印學心印》手稿

“他送我的《然犀室印學心印》手稿則記錄了來楚生在篆刻上的創作心得與理念,手稿內的印章案例皆為來先生用紅筆勾描所得。”

將來楚生的肖形印與文字印並觀,可以看出來先生用刀、布白的統一性,可謂“一以貫之”,“字”即是“畫”,“畫”亦是“字”,洵是大家手筆。講座中,童衍方也講述了多件書法、繪畫作品背後的故事。其中,《毛主席送瘟神二首》寫於對聯紙上。“70年代,我為朋友刻了一方小章,朋友贈我一副很好的空白對聯。當時紙張精貴,我捨不得寫,就將紙橫過來,在上面打好格子,請來先生寫字。對聯中的另一張,則是來先生提議請張大壯先生畫畫。於是,一副空白對聯變身成了兩幅很好的作品。另一件作品寫於1973年。當時他正在學習漢簡,我帶去一張他喜愛的薄紙,請他不要打格子,隨心寫,並以隸書落款。這是我終生難忘的,幸福的事情。”此外,還有一本來楚生的冊頁,唐雲題寫“活色生香”,則是童衍方以一張林風眠作品與人交換所得。

來楚生《毛主席送瘟神二首》(局部)

2024年12月是來楚生誕辰120周年,2025年2月則是其逝世50周年。為紀念恩師,童衍方集數十年悉心收藏,臻選出來楚生篆刻作品八十方,輯拓了《寶甓齋藏·然犀室印跡》印譜,為學界深入探究來楚生的篆刻藝術提供了一手資料。“今天在書法篆刻上取得的一點點成績,可以說是恩師所賜,這是要感銘一生的。”童衍方說。

《寶甓齋藏·然犀室印跡》印譜

為陳巨來貼印譜

與來楚生大刀闊斧的寫意一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陳巨來的精工一路印作。陳巨來,原名斝,字巨來,后以字行,號墒齋,別署安持。他的作品備受名家雅士推崇,求印者絡繹不絕,往來皆一時俊彥,與張大千、溥心畲等人交誼深厚,常為他們治印,諸多佳作隨這些名家畫作流傳四方。如其篆刻的“第一希有”印章就經葉恭綽之手,印在王獻之《鴨頭丸帖》上。

晚年陳巨來在家中治印

左側為陳巨來刻“第一希有”

在學習篆刻上,陳巨來早年師從篆刻名家趙叔孺,得其真傳,與此同時,他潛心鑽研古璽漢印及明清流派印風,汲取各家精華。由趙叔孺介紹,陳巨來得識富於收藏的吳湖帆,後者慷慨將家藏汪關《寶印齋印式》十二冊借予參考,經潛心研究七個寒暑,使他的治印爐火純青,更為工穩老當。之後,陳巨來又得見平湖葛書征輯《元明清三代象牙犀角印存》,便專攻元朱文。趙叔孺讚他“刻印醇厚,元朱文為近代第一”,這句話也廣為流傳,成了他的“標籤”。

(左)趙叔孺讚陳巨來“刻印醇厚,元朱文為近代第一”

對於陳巨來的篆刻,童衍方說,“他將學習樣本反覆勾刻,是狠下過功夫的。他勾刻的東西與原作相比,是絲毫不少,所以他精緻到底,細緻到底,並把這些特質反映到自己的作品里。”

在講座中,童衍方講述了為陳巨來貼印譜的往事:“巨來先生是嚴謹至極的,其‘安持精舍’自篆齋名作品,一絲不苟,精美無比。過去,上海中國畫院一直舉辦迎春畫展。他經常認為展覽中的印譜貼得不好,不滿意。1978年,我進入畫院,在迎春畫展中負責幫他貼印譜。這一次,他很滿意,說我貼得好。1982年,當出版社要出版其《安持精舍印塚》時,他曾讓我去幫忙把關。”

《安持精舍印塚》

《安持精舍印塚》出版后,陳巨來贈送一本給童衍方,扉頁題寫:“衍方同志大方家雅正。壬戌十二月廿六日,陳巨來敬贈,時年七十有八。”

陳巨來也愛畫松,曾自製“巨來畫松”印章,充分展現了元朱文的精髓。講座中,童衍方也展示了陳巨來贈與的松樹小畫,用筆工整、一絲不苟。

陳巨來贈予童衍方的松樹圖

中正平和的葉潞淵

葉潞淵,名豐,以字行,江蘇吳縣人,十三歲時進福泰錢莊習金融業,先後任記帳員、營業員。之後,他又移職四明銀行,歷充出納主任、襄理、副經理,至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私營銀行被改造止。相比金融,他更愛藝術。16歲時,他從師趙叔孺,在工作之餘,恒趨侍左右,敬聆作畫治印要訣。經過三十餘年的辛勤治藝,享有盛名,並於一九五六年上海中國畫院成立之際被聘為畫師。

葉潞淵

葉潞淵與陳巨來雖共同師從趙叔孺,但兩人取法並不同,前者對皖派、浙派篆刻都有極深的研究,又對秦漢印研究也是下了大的氣力,功深力厚。童衍方說,“他的篆刻,不論何種風格,都透出耐看的氣象。每作一印,絕不草率,兼取眾妙,融會貫通,必周詳完備而後可。總體來說,他的印風在工放之間,中正平和。與來先生、巨來先生各擅勝場。”

由於殷實的家境,葉潞淵收集了不少明清流派印的原作,尤以“西泠后四家”為珍。為了學習,他也收藏印譜,後將部分藏品捐獻給上海中國畫院。作為畫院同事,童衍方曾參與捐贈的整理工作,獲益良多。

葉潞淵《靜樂簃印稿》

回顧往事,童衍方說,“葉先生是三人中最長壽的,活到88歲。他們的藝術風格不一樣,行事方式也不一樣,性格更加不一樣。葉先生從不睡午覺,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同時,他和朋友們的關係都很好。比如,他與另一位篆刻家王福庵交誼甚篤,經後者介紹而借得陳漢第藏《伏廬藏印》。這一印譜含600多方印,葉先生能從陳漢弟處借閱兩年,可見他有很好的信譽。”

葉潞淵篆刻作品

在童衍方的藏印中,有一方來楚生為葉潞淵刻的“葉豐之犀”印。“有一天,我來到葉先生家,想借回去看看。葉先生說,‘沒問題,你可以進一步提要求’。我說,’進一步要求就是送給我了。’葉先生說他就是這個意思,就把這方印送給我了。”

《銅鼓書堂藏印》共四冊,是查禮將諸印按時代順序排列成譜而編成的書籍,內容豐富。“葉先生曾跟我講起他買到過一本《銅鼓書堂藏印》,後他做了題跋。1987年,我搬新家,住在4樓,他就親自登門,將這本書籍贈予我,很使人感動。”童衍方回憶道。

葉潞淵贈童衍方的《銅鼓書堂藏印》

葉潞淵 花鳥冊頁

此外,葉潞淵受其師趙叔孺的影響,對繪畫投入了大量精力,多作悔南田沒骨設色一派,清雅明麗。與其篆刻取法實是一鼻孔出氣,大為相合。

“春浪動金缍”海派篆刻學術座談會現場

對於“遊刃乾坤”特展和此次“春浪動金缍”活動,童衍方說,“近年來,隨著金石學熱度的不斷升溫,篆刻已然成為藝術領域極受關注的門類。現在,大家的創作思想活躍,對於篆刻的熱情也達到了新高度。繼承傳統,發展篆刻藝術,成為現在及將來藝術發展的一項課題。”

“觀看三人的作品是很有啟發性的。他們根據自身個性選擇各自的道路並堅持走下去。在篆刻之外,他們在書法上下功夫,會去畫畫,以尋找一種通感。如今,他們的作品成為了很好的範本,展示了學習、創作的途徑。”童衍方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