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活在幻象中,也不願承認,我們已從自然中走出來了,回不去了
更新于:2025-04-01 06:52:52

人類並不屬於自然。至少,從心智結構上來說。

文明的誕生,是我們從自然中逃出來的證據,而不是融進去的表現。從打制石器開始,人類就在劃清界限。不是與敵人,而是與自然。我們開始點火、築牆、造屋、寫字、設市,無一不是把“野”擋在門外。自然曾是棲身之所,後來成了資源池,再後來,是需要抵禦的物件。

牛頓告訴我們,蘋果落地不是因為情緒,而是因為萬有引力。這句話的本質,是砍斷了自然與人類情感之間的最後一根紐帶。

但某種情緒依然頑固地存在。那就是——“我們與自然是一體的。”這句話聽起來有禪意,有溫度,有慈悲,但站不住腳。從宇宙結構、天體運行、生命機制、心理機制的各個角度來看,這句話幾乎是錯的。

首先,宇宙從來不是一個“整體”。

大爆炸理論確實說過,一切有共同的起點。但那只是起點。之後,膨脹、冷卻、分化,恆星在不同時間誕生,銀河系是億萬個星系之一,太陽系更只是一個塵埃。木星與水星的物理秩序根本沒有可比性,冥王星的氣候機制與金星毫不相關。

這種“非一體性”才是宇宙的常態。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只在特定初始條件下短暫出現。恆星之間的距離之大,決定了它們不可能互動;各行星的軌道不交叉,是為了避免毀滅性的統一。換句話說,物理上的隔離,是宇宙自我維持的前提。

人類試圖用“愛”“神”去彌合這裂縫,不過是神話時代的餘燼。

從感知層面上看,人類被自然隔離得更徹底。你可以站在森林裡深呼吸,也可以在山頂看日出,但你無法與一棵樹進行真正的互動。你無法知道它的“感受”,也無法獲得它的反饋。因為自然是盲的,無心的,無我之物。

這是本體上的斷裂。

自然不會因為人類的死去而悲傷,也不會因為人類的善行而獎勵任何一個物種。它的機制是一套非人格系統,由概率、物理、化學、能量分佈等參數控制。火山爆發不為懲罰,日蝕也不是神意。

人類卻有意圖,有概念,有反思。我們活在語義系統中,而自然根本沒有“意義”這種東西。

更深的割裂,在於“心理孤島”的結構。

即使是在人類內部,我們彼此之間也無法真正聯通。每一個人的感受、記憶、疼痛和快樂,都鎖在腦內的封閉系統中。外在行為是信號,但不是感知本身。你看見一個人流淚,不等於你能感受到那滴淚的溫度。

所以,哪怕你身邊圍滿了人,你也可能感到孤獨。

對地球,我們更是完全的異類。

地球沒有感官、沒有認知、沒有意識。它不思考,也不選擇。地震來臨,它不會擔心是否傷到誰;生態崩塌,它不會痛惜。它只是根據物理參數進行演化。你對地球的“感謝”是單方面的投射,這在邏輯上甚至近似於對屍體告白。

文明的本質,是打造心理避難所。

我們建構城市、藝術、宗教、政治制度,這些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反自然生成的。一個原始人靠直覺覓食,一個市民則靠時鐘、功能表、外賣APP。這是兩套系統,不是升級關係,而是完全脫軌。

正如一位現代人即便赤腳走進森林,也不會“回歸自然”,而是體驗一場“沉浸式自然消費”。

文明是反射性的,是為了對抗自然的盲目性。城市的每一塊磚,每一個紅綠燈,都是我們與自然的對抗成果。它們不是“融入”,而是屏障。自然界中的生命服從進化法則,而我們,試圖通過社會法則和倫理結構跳出它。

但代價是:徹底的異化。

當動物在自然中活動時,它不思考“我是誰”“我要做什麼”。它按照基因設定執行動作。而人類在做每一個動作前,都有一個“自我意識介入的環節”——也就是“我正在做什麼?”這句話。

這句話,是自由的起點,也是與自然的終點。

某種意義上,我們越文明,就越不自然。我們越有文化,就越不動物。我們的社交結構、思維方式、情緒調節系統,全都不是自然的饋贈,而是自我改造的副產品。人類不是“自然之子”,而是“自然的叛徒”。

更殘酷的是:自然對此毫無在意。

你花一輩子守護山林,地震仍會吞沒你;你投身環保,氣候照樣變暖。自然的盲目性並不會因你的德行而傾斜。這是最根本的冷酷。我們渴望從自然中獲得反饋,是因為文明人類太依賴回聲室。但自然是靜默的,是不可溝通的。

所謂“與自然對話”,是單方面的心理慰藉。

真正與自然“統一”的生命,是螞蟻,是水母,是病毒。它們不懷疑、不反思、不掙扎,只執行。它們沒有痛苦,也沒有幸福。它們只是自然機制的執行體。這種“統一”,也正是我們絕大多數人所無法接受的。

因為我們不願被完全定義。

所以我們打造了宗教、文學、哲學,去填補那段認知鴻溝。我們虛構了一個“有感情的大地母親”,去代替那個無意識的地球。我們寧願活在幻象中,也不願承認這一點——我們已經從自然中走出來了,回不去了。

宇宙是分裂的,自然是冷漠的,人類是孤獨的。這不是悲劇,這是結構。

所以別再說“我們與自然是一體的”,那只是你怕孤獨時的自我安慰。真要統一,就放下文明,放棄自我,回到野獸狀態。可那時候,你連“統一”這個詞都不會再說了。因為你已經不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