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梓丹
由文晏執導,文淇、劉浩存主演的影片《想飛的女孩》近日登陸院線。影片早前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但上映之後,其豆瓣評分一路下滑至5.4分,僅高於同檔期的《美國隊長4》(5.0分)。對比院線目前上映的、同樣是女性題材的口碑之作《還有明天》和《初步舉證》,《想飛的女孩》失利的原因何在?
多種類型的混搭試驗,犧牲了現實邏輯
《想飛的女孩》講述了一對表姐妹的成長與救贖:田恬(劉浩存飾)在犯罪分子的逼迫之下走投無路,前往影視城尋找已決裂五年的表姐、武打替身演員方笛(文淇飾)。然而,方笛此前因為某些原因已與田恬決裂,兩人的重新接觸並不順利。隨著犯罪分子的步步緊逼,二人不得不產生新的交集,往事也逐漸浮現出來。
從劇作角度看,影片頗具野心地進行了多種類型的混搭試驗。比如,影片一開始就以武俠動作起手,接著以姐妹情感和家庭故事為核心,摻入喜劇、犯罪等多種元素,最終又回到武俠的外殼之中。然而,如此野心並沒有很好的技術作為支撐,所有類型元素基本都是單擺浮擱,鮮有有效的呼應和融合。
其中最失敗的例子就是犯罪分子的追殺線索。作為影片推進的動力,兩名犯罪分子本應給姐妹二人的關係修復加上一個定時器,製造相當程度的緊迫感,然而在片中,犯罪分子被塑造成了黑色喜劇角色,這樣做的結果是既消解了兩個女孩悲慘經歷的嚴肅性,又消解了劇情的緊迫感,拖垮了影片的節奏。
更重要的是,這種層面的類型融合犧牲了現實邏輯:誰能相信一個在現實中不斷遭受電影工業打擊的女性和兩個小鬼當家式的笨蛋殺手處在同一個空間裡?誰又能相信在一個如此鮮血淋漓、處心積慮的罪案裡,暴力是如此笨拙可笑,兩個無所不用其極的罪犯先要和一個火鍋店老闆混入影視城的幾個劇組才能實現他們的目標?這種完全的斷裂背後,是創作者對現實世界規律和女性個體境況的忽視。
配角刻板、閃回不“閃”,影片喪失複雜性
除了類型融合理念上的失敗之外,其他角色的塑造也難以令人滿意。比如,阿明(張宥浩飾)基本就是一個幫忙的機器,而田軍(周遊飾)則是一個製造麻煩的機器,眾多人物幾乎都是功能性的、沒有任何厚度可言。如果與同樣位列柏林主競賽單元、最終獲得金熊獎影片的《性愛夢三部曲:夢》相比,《想飛的女孩》刻板化的人物讓影片基本失去了複雜性,與電影藝術創作的方向相背離。
影片劇作在結構上的嘗試也不成功。為了解釋人物前史,創作者在片中植入了大段“閃回”,這當然不是什麼布萊希特式的處理,也不是還原了某種意識和精神結構,而僅僅是為了讓觀眾能夠了解這些人物的過往,瞭解兩個人物決裂和被追蹤的原因。觀眾因此不得不被多次強行打斷,難以和角色之間形成有效的聯結。同時,這些所謂的閃回並不是以“閃”的方式出現的,而是以巨大塊狀的形式與當下進行拼貼的,這讓角色的過往在整體結構中顯得極其生硬,像大塊的淤泥一樣堵塞在情節的管道里。
長鏡頭與環境氛圍,噱頭大於效用
誠然,類似的問題往往可以通過後期剪輯的手段來解決,但從成片上看,導演可能確實沒有給剪輯留下足夠的空間——似乎為了強化所謂的“真實感”,影片使用了大量無法進行剪裁的長鏡頭,於是種種事無巨細的臃腫前戲就成了對觀眾耐心的考驗。
事實上,長鏡頭並不因其場面調度的難度而天然地形成真實感,而是靠各種元素、多個部門之間配合才能整體性實現。弔詭的是,在《想飛的女孩》中每個部門都在各行其是,其間,環境氛圍的匱乏便是其表徵。從影片一開頭,我們就不知道田恬所處的那個山洞到底在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還不等觀眾掌握這些資訊,創作者已經把田恬帶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影視城。接下來,我們隨著方笛出入片場,但是對於整個影視城的空間、角色與影視城各個佈景之間的關係又幾乎沒有任何瞭解,我們唯一知道的是方笛在這裡拍戲。如此有趣、雜糅甚至有點荒誕的空間和景觀,竟然從來沒有在鏡頭裡被清晰有效地呈現過,不得不說這是導演層面的失敗。
與之相對,一個比較成功的例子是賈樟柯2004年拍攝的影片《世界》。事實上,在賈樟柯中前期的幾乎所有影片里,人與環境始終是密不可分的,演員從來都不是畫面的核心,而是畫面的一個組成部分。在《世界》里,世界公園這個空間本身的荒誕性也在於各種完全不同的世界角落在這裡可以無縫銜接,創作者對空間本身的呈現不僅形成了一種全球化的隱喻,也切實地讓角色更好地與環境發生了互動,顯著增強了影像的可信度。這種景觀主體化的方式讓賈樟柯中前期的作品成為世界了解中國的一個視窗,無論是在山西汾陽、大同,還是重慶奉節三峽,我們所了解的絕不僅是角色本身,更透過景觀瞭解了當時當地的時代特徵。
反觀《想飛的女孩》,影視城幾乎被鏡頭完全割裂開來,創作者還通過小景別把演員置於畫面的絕對中心位置,反覆拒絕給予觀眾感知周圍環境的自由。既如此,我們不禁要問:影片的故事為什麼要發生在影視城?這個地方的獨特性在哪?如何不讓環境成為噱頭,不使其生硬地服務於先行的主題,而是讓所有要素真正服務於影片的敘事和表達,這恐怕是創作者應該思考的問題。(包梓丹)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