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食物越來越難吃,是我的錯覺嗎?
更新于:2025-03-26 11:54:54

來源:極物

極物君語:

適度的人生,才能有滋有味。

每個人的童年裡,都有過一種難忘的食物,是每天清晨喚醒張愛玲的起士林蛋糕上的白奶油,是一顆馋壞汪曾祺的肥腴鹹鴨蛋,又或者黃昏放學回家后的一碗叉燒汁撈飯。

但隨著我們年紀的增長,卻發現能夠打動自己的食物越來越少。我們總是懷念那種被稱為“媽媽的味道”的食物,我不禁納悶:從前的飯菜是不是真的比較好吃?

這種“好吃”的消逝,又是因為什麼?

在物質還不算富裕的年代,肉並不像今天這樣是每頓飯的必需品。人少,兩菜一湯,人多,四菜一湯。菜蔬、豆類和五穀,肉也不過是肉絲肉丁。

蔣勳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多素少葷的飯食里長大的,直至年長,這種食物觀還在深深影響著他。

他說,並不是排斥葷菜和山珍野味,因為平常日子有平常日子的樸素淡遠。牛舌、熊掌這些令人驚歎的珍饈,再多不過淺嘗。有過對珍稀美味的驚歎,還是要回來過安分的日子。因為“每天驚歎,每餐驚歎,驚歎也失去了意義。”

他還回憶說自己很喜歡民間的“拜拜”——小門小戶,也大擺宴席,而且是流水席,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能受到主人和顏悅色的歡迎。

流水席的豐富熱鬧。連看桌上的食物,都生命力十足:“(這)是我見過最貨真價實的料理,連廟口一頭頭口卸鳳梨的豬公都神氣活現,南面而王,一臉笑滋滋,絕不小家子氣,沒有哭喪著臉,沒有悲情委屈。”

因為過年能吃上平日難得的飯菜,所以特別歡欣快樂,能感受慶祝的意義,能珍惜鄰里的關照,能感恩神明給的福分。

正因為安守平日里素和淡,當豐饒來臨時,我們才能夠一口一口地吃出食物的神韻。

從前有很多時間,去慢慢生活,慢慢吃飯。

逢年過節,姑媽就會帶來滿滿一袋自己包的粽子。糯米、綠豆冬菇和五花肉的那份清新,就像是她剛剛把箬葉剪下來,沖乾淨綠油油那會兒就把料裹進去,蒸出鍋就端過來似的。那塊肥豬肉浸出來的油,長大後還殘留在我的舌根上。

小時候在奶奶家,想要把掛面焯熟,還要先拿報紙把木屑點燃,一邊往爐門吹氣,一邊觀察木屑上猩紅的斑點開始蔓延,才加上大支的柴木,柴木火上來了,再往灶里夾入黑溜溜的煤球。

現在的瓦斯爐,就要輕輕一按就能跳躍在小火、中火和大火之間。真是方便,但是太方便就很難慢下來。

我們當然不會回到那個緩慢、等待的年代,也意味著在快時代里去緩慢地製作食物,都變成了一場需要極其勇氣的逆行。

好吃的食物,會變得越來越“昂貴”。

眼看鎮上的雞場一年年地拔地而起,從前的走地雞失去了它們自由奔跑的快樂山林。後院裡,媽媽養的三黃雞還在悠哉悠哉地長著身體,城裡的我,已經見證了幾代白羽雞被炸成吮指原味雞的命運。

在李安的電影《飲食男女》中,老朱說:“人心粗了,吃再精也沒什麼意思。”

“連「龍鳳呈祥」都能混充「翠蓋排翅」”,為了追逐商業利潤,在缺乏匠人精神的食物製作者手中,所有菜品都是一個味道。

女兒們在為各自的新生活而奔波,哪怕在是面對一桌五星級酒店水準的豪華家宴,她們內心藏著的許多心事,都比陪老爸吃飯重要。

在人心浮躁的時代里,菜品做得再精美,人也難以品出原汁原味。

食物的製作者和享用者中,總有一方麻痹了自己的味蕾,麻木了一顆真心。

從前我們吃飯,平淡有時,豐富有時;忙碌有時,餘閒有時。

適度,讓我們有了感受食物滋味的時間和節奏。

如今,我們可獲得的食物變得空前的豐饒,而我們也常常任由食慾的肆意地膨脹。

我也曾有過情緒性進食的時刻,打開擁擠的冰箱裡,黃燦燦的鳳梨,軟綿綿的奶油蛋糕,能釋放快樂氣泡的汽水……食物的充裕感總是給人帶來富有成就感的錯覺。但當肚子里的熱氣被冷冰冰的食物吸了去,停下來之後,等待自己的只有巨大的虛無感。

直到我去正視這種對食物的“縱欲”,才發現它是我對生活里不足感的彌補。那些工作、生活想要卻不可得的慾望,無處發洩的焦慮和煩躁,我們只能傾注於我們最熟悉的朋友——食物。

當我嘗試把狼吞虎嚥,慢慢練習到可以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咽,我才真正能嘗到一碗簡單的雞蛋拌飯裡,雞肉絲絲縷縷的蛋白嚼勁,雞蛋滑嫩嫩的卵磷脂香,才能感受到上面鋪得滿滿當當的關心。

過適度的人生,需要我們感受平淡、享受緩慢的能力。

對待食物,對待生活都是如此。

知乎上曾有一個問題「嚴格執行八小時工作制,雙休,社會會變得怎樣?」

有一個回答是:“會變得正常。”

對適度人生的追求,不是反對個人的奮鬥,而是保留我們可以慢下來好好吃一頓飯的權利。

我們可以為了追求光輝人生而徹夜努力,也有告別職業內卷,自己去塑造另一種人生價值的權利。

誰又敢說,準點下班吃小籠包的幸福感,比不上升職加薪。

過適度的人生,需要我們懂得知足。人生太多的不快樂,往往來自於比較,沒有別人漂亮,沒有別人有錢,沒有別人自由。

但當我們羡慕別人有房有車,也許很多人羡慕你能吃飽穿暖。當我們去減少無意義的比較帶來的內耗,才能打開內心感受自我和快樂的開關。

生活大多是為了錢而奔波,但如德國哲學家齊美爾所說:“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樑,而人無法棲居在橋樑之上”。

我們的一生中,最難得的是適度二字,吃飯如是,生活如是。